第36章 冰山缝隙

“我曾经是部落的英雄，后来是自以为是的失败者，再后来是为了一个‘肮脏害虫’背叛部落的罪人！

而玛塔，她生来就被视为污秽，是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低贱存在，为了靠近我一点，她付出了健康、形态、甚至可能是漫长生命的代价！”

（哥布林普遍被认为比人类寿命短，但转化为人类形态的代价未知，巴图此处意指她付出了自身原有的基础。）

“在她眼中，那个落魄的、被族人唾弃的、带着她流浪大海的我，配得上她豁出一切的追随吗？”

“在她眼中，那个曾经强大、后来落魄的我，配得上她赌上一切的付出吗？”

巴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灵魂拷问般的力度：

“配不配得上，从来不是由你心里那座自以为是的‘大山’来裁决的！也不是由你过去经历了什么肮脏破烂事来决定的！”

“它只关乎一件事——”巴图一字一顿，如同重锤敲打在落安的心上，

“你心里有没有她！你愿不愿意为了她，去面对你不敢面对的过往，去打破困住你的枷锁，去变成一个——哪怕只是在她眼里——更好的人！”

“至于艾丽莎怎么看你怎么想……”巴图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过来人的沧桑和一丝无奈的笑意，

“那是她的事！就像当年我抱着玛塔离开时，我根本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她会不会醒来，醒来后会不会怪我带她离开部落，甚至会不会有一天后悔……我TM都不知道！”

“但我只知道一件事！”巴图的眼神再次变得锐利如鹰，

“我不能看着她死在我怀里！我不能让她因为我的懦弱和所谓的‘配不上’而失去活下来的机会！即使前路是万丈深渊，老子也要抱着她一起跳下去试试！”

“爱情这玩意儿，”巴图的声音最终归于一种沉淀后的平静，如同经历过狂风暴雨的海面，

“它不像打猎，没有必胜的把握才出击。

它是流沙，是暗流，是没人能说得清的玩意儿。

它不讲道理，不看身份，不问过去。

它有时候就像荒漠里的一滴水，你觉得微不足道，却可能救活一个濒死的灵魂。

有时候又像海上的风暴，你觉得会被撕碎，却可能把你推到一片新的陆地。”

“强求不来，但也不能因为害怕被风暴撕碎，就连船都不敢下！”

“落安小子，”巴图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落安身上，带着长辈的期许和一丝不容置疑，

“别让那座你自己堆砌起来的‘配不上’的大山，压垮了你，也压垮了她看向你的那份光。

问问你自己的心，然后……像个男人一样，走下去！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别让自己后悔！”

巴图的话，如同洪钟大吕，在落安封闭的心湖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钥匙，狠狠撞击着他用屈辱、自卑和恐惧筑起的心灵囚笼！

配不配，不由他裁决？

只关乎他愿不愿意为了她变得更好？

爱情是流沙，是风暴，不讲道理，不问过去？

别让“配不上”压垮了她看向自己的那份光？

落安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艾丽莎清澈的眼眸——在伤员处专注碾药时的柔和在石台练习飞行失败时的倔强，穿上新衣时的羞涩，亲吻他眉心时的温柔，还有……在得知他噩梦惊醒时，毫不犹豫扑过来抱住他、坚定地说“我在”时的光芒…… 那份光芒。

如此纯粹，如此温暖，如此……毫无保留地照耀着他这片布满伤痕的土地。

他凭什么？

凭什么用自己肮脏的过往、用那对疯子姐妹强加的屈辱、用自己患得患失的懦弱，去玷污这份纯洁的光？

去阻挡这份光的靠近？

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和一种混杂着痛苦的勇气，在他胸腔中翻涌奔腾！

他想抓住那道光！

他想回应那份温柔！

他想……不再是艾丽莎口中那个带着距离感的“落安大人”，他想成为她可以依靠、可以倾诉、可以并肩同行的人！

哪怕……他满身泥泞！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和玛塔温和的说话声：“艾丽莎小姐，这些果子晒干了磨成粉，止血效果最好……” 紧接着，木门被轻轻推开。

玛塔和艾丽莎走了进来。

艾丽莎手中捧着几个红彤彤、表皮带着细小晶体的奇特果子（岩火果），黑色的长发垂落在肩头，素净的女仆装衬得她沉静而美好。

她看向落安，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和关切。

“哟，聊完了？”玛塔看了看巴图，又看了看神色复杂、眼神却似乎比之前明亮了几分的落安，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果子挑好了，艾丽莎小姐真是懂行，一眼就挑出了品质最好的几个。”

“谢谢玛塔夫人。”艾丽莎微微躬身，声音轻柔。

她将果子小心地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目光再次转向落安，带着无声的询问。

巴图哈哈一笑，打破了房间内略显凝重的气氛：“聊得挺好！落安小子，被我这老头子唠叨烦了吧？行了，你们年轻人去忙吧，我这把老骨头还得再躺躺！”

他对玛塔眨眨眼，“婆娘，再给我倒杯水来。”

落安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他迎上艾丽莎的目光，那目光中的清澈仿佛能洗涤他灵魂深处的污秽。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巴图大叔，您好好休息。艾丽莎……我们走吧。”

“嗯。”艾丽莎轻声应道，走到落安身边。

两人向巴图和玛塔道别。

走出那扇绘着部落图腾的大门，峡谷的阳光有些刺眼。

落安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与艾丽莎并肩而行。

悬空的木廊外，瀑布奔流，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小小的彩虹。

艾丽莎安静地走着，目光落在脚下交错的木板上，黑色的长发被微风轻轻拂动。

她能感觉到落安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不再是早餐时那份压抑的沉重，也不是噩梦中惊醒时的恐惧，而是一种……正在努力冲破某种束缚的、带着挣扎和一丝微弱希冀的气息。

“落安大人……”艾丽莎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您……还好吗？巴图大叔他……跟您说了什么？”她敏锐地察觉到巴图支开她们后的谈话，必然与落安有关。

落安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艾丽莎。

峡谷的风吹动着他额前的碎发，阳光照在他尚显青涩但轮廓分明的脸庞上。

他看着艾丽莎那双倒映着蓝天白云和飞瀑流虹的清澈眼眸，看着那身素白与深蓝衬托下的沉静美好。

巴图的话语在他心中回响，如同战鼓轰鸣。

那座名为“配不上”的大山，在艾丽莎纯净的目光注视下，似乎开始剧烈地摇晃、崩塌。

他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支撑着他，让声音清晰地传递出来，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认真： “巴图大叔……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勇气、救赎和……值得的故事。”

他顿了顿，目光深深地看着艾丽莎，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艾丽莎……谢谢你。”

谢谢你一首在我身边。

谢谢你……照亮了我的黑暗。

后面的话，如同惊涛般在心底翻涌，却暂时卡在了喉间。

他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推开那扇沉重的门，但他知道，那扇门，己经被巴图的话语，被艾丽莎的目光，撬开了一道再也无法忽视的缝隙。

艾丽莎微微一怔。

看着落安眼中那复杂却异常明亮的光芒，看着他认真说出“谢谢”时那郑重的神情，她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

她能感觉到那话语背后沉甸甸的分量，那不仅仅是对早餐的感谢，更像是对她整个存在的……一种深刻的触动。

“您……不用谢的，落安大人。”

她低下头，声音轻如蚊蚋，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悸动。

峡谷的风依旧在呼啸，瀑布的轰鸣如雷贯耳。

但在落安和艾丽莎并肩走过的这条悬空木廊上，一种无声的、微妙而坚定的暖流，正悄然流淌，冲散着过往的阴霾，指向某个充满未知却也充满可能的方向。

落安心中那座名为“配不上”的冰山，在巴图故事的熔岩和艾丽莎目光的暖阳下，轰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冰冷的碎片落入心湖，激起的不再是绝望的漩涡，而是……一丝微弱却炽热的勇气和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