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录音室

海边的城市晨光总带着带着海水的咸涩和热带特有的慵懒，即便是被厚重的遮光窗帘挡了大半，仍旧能留下几缕顽强的金线，穿透缝隙，在酒店套房的地毯上投下几道清晰的光痕。手机突兀的“叮咚”一声，像一颗小石子砸进沉静的湖面，把沈疏从混沌的睡梦里硬生生拽了出来。

他整个人陷在过于柔软的大床中央，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块，勉强掀开一条细缝。意识还漂浮在梦与醒的边界，不甚清明的视线落在枕边亮起的屏幕上。社交软件的通知栏里，赫然是那位早睡早起身体好，爬个泰山都不带喘的、他的隐婚男朋友顾言朗更新了自己的社交动态。

顾言朗V：来录音。

怎么突然更新了社交媒体？还录音？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丝微弱的疑惑刚冒头，就被更沉重的睡意压了下去。做梦吧？沈疏迷迷糊糊地想，肯定是太想他了，连梦里都全是他的影子，还能更新社交媒体？

怎么可能，他家顾大教授的特点之一就是对外不苟言笑，对内废话成篇，谁能想到顾言朗发微信，都是99+起步，他含混地咕哝了一声，像只困倦的萨摩耶，下意识地翻了个身，把脸更深地埋进带着酒店洗涤剂香气的蓬松枕头里，只想沉回那个有顾言朗的、虚幻却温暖的梦里去。

后背贴上微凉的丝滑被面，脸颊蹭过枕套清晰的纹理，甚至能感觉到空调送风口吹出的、恒定而微弱的凉风拂过的脚踝——这触感，太真实了。真实得……不像梦！

混沌的脑子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冰水浇透。沈疏倏地睁大了眼睛，残留的睡意瞬间被驱散得干干净净。不是梦！他真醒了！他迷迷糊糊的揉了揉自己的卷毛，几乎是扑过去的，一把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指尖因为用力微微发白，屏幕被迅速点亮。

千真万确！那条简短的状态更新，明明白白地躺在顾言朗的主页上。时间显示就在几分钟前。

录音棚？沈疏在脑子里转了几个弯，才想起来昨天说的，顾言朗要和他一起工作了，他的笑意再也压不住，像阳光终于冲破云层，毫无保留地绽放在还带着睡痕的脸上，嘴角高高扬起，连眼睛里都落满了细碎的光。他点开微信，置顶的聊天框安静地待在那里。沈疏想也没想，对着自己乱糟糟的一头卷发和惺忪的睡眼，咔嚓拍了一张自拍，指尖飞快地敲字发送过去。

沈疏：[一张帅气可爱的甜哥自拍]

沈疏：怎么去录音了我的顾大教授？

几乎是秒回。

顾言朗：怕给你丢人。[委屈][捂脸]

沈疏噗嗤一声笑出来，裹着纯白的被子在床上滚了小半圈，手指飞舞的开始打字。

沈疏：声乐系的教授还能唱歌不好听？[抠鼻][抠鼻]骗鬼呢！

那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烁了几下。

顾言朗：录个小样给你听好不好？

笑意在沈疏眼底弥漫开，带着点洞悉的小得意。他故意停顿了几秒，才慢悠悠地回复，每个字都像裹了蜜糖的小钩子。

沈疏：小哥哥你想我了，不过大教授提前发录音棚真的不是想让我去和你一样的录音棚吗？

这首球打得猝不及防。屏幕那头明显慌乱起来，隔了好几分钟才回了消息。

顾言朗：我不是，我没有，对不起。

三个否认排得整整齐齐，沈疏几乎能想象出顾言朗在屏幕那头手忙脚乱、耳根发红的窘迫样子。他心尖软得一塌糊涂，赶紧安抚。

“我没怪你呀~你怎么样我都很爱你。”沈疏看了看没有任何问题才按下了发送键，隔了几秒，顾言朗的回复才慢吞吞地跳出来，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被戳破小心思后，既羞赧又豁出去的坦诚。

-我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想要秀恩爱的意思。

沈疏把手机按在心口，感受着那雀跃的震动，仿佛能隔着遥远的距离触碰到顾言朗的温度。他笑着打字，带着即将重逢的雀跃。

-这个音乐节结束我就能回去啦！

一会儿给你发彩排照片好不好？

好。

理所应当，沈疏永远都会得到属于顾言朗的肯定回答。另一边城市还未完全苏醒，和海滨城市不一样，海市虽然有海但是和海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关联。

天际泛着一种冰冷的、灰蒙蒙的蓝。录音棚里是恒定的低温，精密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被极好的隔音材料吸收，只剩下一种近乎真空的寂静。顾言朗站在专业麦克风前，昂贵的定制西装勾勒出挺拔的身形，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完全符合一位声乐系教授应有的严谨与体面。

他垂着眼，看着手机屏幕上最后那句“一会儿给你发彩排照片好不好？”以及自己回复的那个小小的爱心。指尖还停留在冰凉的屏幕上，仿佛还残留着刚才敲字时那点隐秘的、滚烫的心悸。嘴角，确实牵起了一个弧度，一个练习过无数次、温柔得恰到好处的微笑。

然而，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深邃的眼底深处，是一片沉静的、近乎审视的冷光，清晰地映着控制台指示灯幽幽闪烁的绿点。屏幕的光线勾勒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却衬得那点笑意更像一层精心描画的面具。

他成功了。用“怕丢人”的示弱，用“录小样”的诱饵，甚至是用那点被看穿的、想要“秀恩爱”的笨拙心思……成功地，再一次，让沈疏的思念和爱意像涨潮的海水，汹涌澎湃地朝他涌来。

一丝冰冷的自我厌弃，如同细小的毒蛇，悄然缠上心脏。他捏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泛白。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不纯粹的好人。披着温良教授的外衣，内里却藏着无底洞般的贪婪。他精心计算着每一句示弱，每一个眼神，每一个不经意流露的依赖，像最狡猾的猎人，不动声色地布下温柔的陷阱。他要沈疏的目光永远停留在他身上，他要沈疏的爱像藤蔓一样将他缠绕得密不透风，他要占据那颗心全部的、绝对的空间。多一点，再多一点……永远不够。

他害怕。害怕一旦停止这些小小的“心机”，那炽热纯粹的爱意，就会像指缝间的流沙，悄无声息地溜走。这念头让他骨缝里都渗出寒意。他深吸一口气，录音室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试图压下那翻涌的阴暗。

整理了一下领带，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拍了拍录音师的肩膀。

“辛苦您了，今天的小样我们在录一遍就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