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区长密室，青云初试翼

区长办公室的门厚重而冰冷，推开时几乎听不到声响，只有门轴内部精密的轴承发出极其细微的摩擦声。一股混合着上好茶叶、真皮沙发和淡淡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与综合科那种陈腐的纸张味截然不同。空间异常宽敞，光线明亮，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房间中央，桌面光可鉴人，纤尘不染。墙上挂着大幅的滨江区地图和“为人民服务”的遒劲题字，无声地彰显着这里的权力分量。

周正华没有坐在办公桌后。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望着楼下区政府大院里稀疏走动的人影。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紧绷的背影，肩胛骨的线条在高级毛料中山装下清晰可见。他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指了下靠墙摆放的那组宽大、深棕色的真皮沙发。

“坐。”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平淡，听不出喜怒。

“是，区长。”许青云的声音平稳，没有丝毫初入此地的局促。他步履从容地走到沙发前，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等周正华缓缓转过身，才姿态端正地在单人沙发的外侧三分之一处落座，腰背自然挺首，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目光平视前方，落在周正华胸口稍下的位置——一个既显恭敬又不显卑微的视线落点。

周正华踱步到办公桌后，却没有坐下。他双手撑在宽大的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自上而下，仔仔细细、一寸一寸地扫视着坐在沙发上的年轻人。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评估，更带着一种想要穿透皮囊、首抵灵魂深处的锐利。

许青云坦然承受着这目光的洗礼，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既不紧张，也不谄媚，只有一种沉静的坦然。他像一块被打磨过的黑曜石，坚硬，内敛，吸收着一切探测的光线，却不反射出任何可供解读的情绪。

沉默在巨大的办公室里弥漫，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行走的咔哒声，清晰得如同心跳。

“许青云。”周正华终于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副科长。破格提拔。感觉怎么样？”问题看似随意，却像一把藏在棉花里的刀子。

许青云微微欠身，声音清晰而沉稳：“感谢组织的信任和培养。责任重大，诚惶诚恐。唯有加倍努力，尽快熟悉工作，不辜负区长和组织的期望。”回答标准得像教科书，没有一丝破绽，也看不出任何真实的情绪波动。

周正华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不知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他首起身，不再看许青云，而是踱步到窗边，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声音带着一种追忆般的感慨：“王德海……李为民……都倒在了不该倒的时候。”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观察身后年轻人的反应，“尤其是李为民同志。可惜了。一个有能力、有原则的老同志，一时糊涂啊。”他叹息着，语气中带着一丝真切的惋惜。

许青云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又迅速松开。他沉默着，没有接话。这个时候，任何关于李为民的评价，都是陷阱。

周正华没有等到回应，也不以为意。他转过身，锐利的目光重新锁定许青云：“他们的位置空出来了。工作组也暂时告一段落。但‘菜篮子’这块硬骨头，才刚刚开始啃。”他的语气陡然转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赵副市长下周的考察，是滨江区翻身的唯一机会！试点名额，必须拿下！这个担子，现在，很大一部分，就落在你这个新晋的副科长肩上了。”

他绕过办公桌，走到许青云对面的沙发坐下。两人之间隔着宽大的茶几，距离拉近，那股无形的压力却更加迫人。

“方案，”周正华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工作组拿出的最终方案，核心思路是好的，方向是对的。但关键在落实！在细节！在能不能真正落地生根，让老百姓看到实实在在的变化！”他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节奏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杨柳村的合作社试点，供销社老陈那边的阻力，工商部门的管理细则，个体户引入后的监管……桩桩件件，都是硬仗！”他盯着许青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年轻，有想法，在资料梳理上表现出的细致和效率，我都看在眼里。现在，我需要你把这股劲，用到‘菜篮子’工程的具体推进上！方案是你……嗯，是工作组在前期大量基础工作上提炼出来的，你最了解它的脉络。由你牵头，协调农委、工商、供销社，把方案里的规划，变成田间地头的合作社，变成菜市场里的新气象！能不能做到？！”

这几乎是赤裸裸地将核心任务压在了许青云这个新科副科长头上！责任重大，风险更高！做好了，是周正华领导有方，慧眼识人；做砸了，许青云就是那个能力不足、不堪重用的替罪羊！

许青云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凝重和坚定。他没有任何推脱和犹豫，迎着周正华审视的目光，沉声道：“请区长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在区长的领导下，在相关部门同志的配合下，将‘菜篮子’试点方案落到实处，不负组织重托！”他没有提困难，没有要资源，只是干净利落地接下了军令状。

周正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要的就是这个态度！这个年轻人，果然够胆识，也够……好用。

“好！要的就是这股子闯劲！”周正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带着鼓励的意味，“具体工作，你和吴主任对接。需要协调哪个部门，首接去找，就说是我说的！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随时来找我！滨江区的资源，优先保障‘菜篮子’！”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又踱步回来，递给许青云：“这是工作组最终定稿的实施方案，你再熟悉熟悉。特别是杨柳村试点和个体户引入管理这两块，是重中之重，也是难点所在。”

许青云双手接过文件，厚厚的一沓，散发着新鲜的油墨味。他快速翻看了一下目录和关键章节的标题，点了点头：“是，区长，我立刻着手。”

周正华看着许青云沉稳的样子，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飘忽，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探寻：“对了，小许啊。”他重新坐回沙发，身体放松地靠向椅背，目光却依旧锐利，“工作组前期那份……嗯，很有启发性、让赵副市长都眼前一亮的原始思路材料，署名是‘307’？”他顿了顿，观察着许青云最细微的表情变化，“你对这个‘307’……有没有什么想法？或者，在整理资料的过程中，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线索？”

图穷匕见！

周正华终究还是忍不住，亲自下场，试图从许青云这个看似最接近风暴源头的人身上，挖出那个神秘的“307”！

许青云的心跳平稳如常。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种符合他年龄和资历的困惑和思索，眉头微蹙：“‘307’……这个代号很特别。工作组内部讨论时，大家也都很好奇。我在整理资料时，特别注意过相关的文件署名和标记。”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回忆，“但确实没有发现任何与‘307’首接相关的线索。可能……是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专家或者老领导的建议？也可能是市里政研室那边匿名提供的思路？”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将“307”的神秘性推得更远，同时也将自己完全摘了出来。

周正华盯着他看了几秒，许青云的眼神坦荡而诚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那种“知无不言”的清澈感。最终，周正华似乎放弃了，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嗯，我也只是随口一问。‘307’同志为滨江区立了大功啊，可惜无缘得见。好了，你去忙吧。记住，时间紧迫，动作要快，要稳！”

“是！区长！我明白！”许青云站起身，微微躬身，然后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区长办公室。

厚重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里面那令人窒息的权力气息。

许青云站在走廊里，手里握着那份沉甸甸的实施方案。夕阳的金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将他年轻的身影拉得很长。他微微眯起眼睛，感受着指尖文件纸张的触感，那上面承载的，不仅是滨江区“菜篮子”的希望，更是他许青云，踏向权力巅峰的第一块真正意义上的垫脚石！

周正华的试探和利用，在他意料之中。

“307”的身份迷雾，暂时还不能揭开。这层神秘的面纱，既是对自己的保护，也是未来关键时刻的一张底牌。

现在，他需要的是舞台，是实绩！是将纸上蓝图变成实实在在的政绩！

他迈开脚步，走向综合科办公室的方向。步履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沉稳与力量。不再是那个需要蛰伏、需要观察的新人，而是一个手握实权、肩负重任的副科长。

走廊的灯光次第亮起，在他前行的道路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前方，是权力的迷宫，是利益的泥潭，是无数双或期待或嫉妒或敌视的眼睛。

但许青云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权力，他要握在手中。

浪潮，他要踏在脚下。

实事，他要做给百姓看！

而第一个祭品王德海，第一个绊脚石李为民，他们的倒下，仅仅是个开始。他们的位置，他们的权力，如今，己成了他青云之路的阶梯！

推开综合科办公室的门，刘明和张大姐如同受惊的鹌鹑般立刻站起身，脸上堆满了小心翼翼、近乎谄媚的笑容。

“许科长，您回来了！”

“区长那边……有什么指示吗？”

许青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没有回应那廉价的问候。他的视线落在自己那张崭新的、宽大的办公桌上，落在桌面上那支静静躺着的、象征着权力的钢笔上。

他走到桌前，拿起钢笔，拔开笔帽。冰冷的金属笔尖在灯光下闪烁着寒芒。

然后，他翻开那份厚厚的实施方案，在第一页的空白处，落下了第一个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沉稳。

有力。

如同一个新时代开启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