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最后一个凡人

撂下狠话，我不再看地上如丧考妣的张婶子和满屏幕爆炸的弹幕，转身就走，把那片乌烟瘴气和哭嚎尖叫彻底甩在身后。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

刚才那一通发泄后，父亲的遗言在脑中暂时平息，只剩下空洞的回响。

疲惫和一种更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

报复的？或许有那么一丝丝。

但砸碎一个粗劣的瓷像，吓瘫一个贪婪的老娘们，在首播间放几句狠话，又能改变什么呢？

这营城村，这铺天盖地的“出马”乱象，根子深得像村口那棵老槐树的根，盘根错节，深入骨髓。

我爸的血咒像一道枷锁，锁死了我对这些“鬼神”的最后一点容忍，却似乎也把我锁进了一场注定徒劳的战斗里。

“遇‘神’就打，见‘仙’就杀…” 我爸的话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爸，这他妈的…就是个无底洞啊…”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脚步加快，只想快点回到我那破院子，关上门，把外面这魔幻的一切都隔绝开。

就在快走到村北头那荒凉山脚时，一阵异样的动静从路边苞米地里传来。

不是首播的喧闹，也不是仙堂的鬼哭神嚎。

是压抑的、急促的喘息，混杂着一种…野兽受伤时发出的、痛苦的呜咽？还有几声刻意压低的、带着残忍兴奋的男人的咒骂。

“…跑？小东西…挺能蹽啊…”

“…毛色真亮…剥了皮…值大钱…”

“…按住！别让它再挠…”

又是恃强凌弱！又是掠夺！这熟悉的声音，这熟悉的场景，瞬间勾起了最黑暗的记忆——母亲被“仙家”掠夺了生命和钱财，父亲被绝望掠夺了生命！父亲遗言那血红的“吃人的鬼”几个字，仿佛带着淋漓的鲜血，再次在眼前浮现！

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混合着对弱小被欺凌的本能厌恶，瞬间冲垮了疲惫！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偏离了道路，悄无声息地拨开蒿草。

借着月光和远处村里零星灯火透过来的一点微光，我看清了里面的情形。

三个黑影，看身形是村里的闲汉，二癞子、王三炮，还有村西头李屠户家那个游手好闲的儿子李彪。

他们围成一个小圈，正兴奋地对着地上一个挣扎扭动的白色小东西又踢又踩。

李彪手里还拎着根手腕粗的木棍，作势要砸。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一条腿断了，侧腹撕裂，雪白的皮毛染满污泥和刺目的鲜血，虚弱地龇着牙，眼中是极致的痛苦和绝望。

它挣扎的样子，像极了母亲病床上无力的呻吟；它眼中的绝望，像极了父亲悬梁前最后的目光！

“都是吃人的鬼！” 父亲遗言的咆哮在脑中轰然炸响！

眼前这三个狞笑着的闲汉，和那些吸食母亲生命的假大仙，和那个逼死父亲的绝望世界，瞬间重叠在了一起！

“住手！”

我甚至没怎么思考，一声断喝己经冲口而出，人同时从蒿草丛后猛地跨了出去。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把那三个家伙吓了一跳，动作齐齐一僵，惊疑不定地朝我看过来。

待看清是我，李彪脸上的惊疑迅速被一种混合着厌恶和轻蔑的神色取代。

他掂了掂手里的木棍，嗤笑道：“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村最后一个‘凡人’，专门砸仙堂的吴大圣人吗？咋的，砸完张婶子的场子不过瘾，跑这儿管哥几个的闲事来了？”

二癞子和王三炮也反应过来，跟着嘿嘿怪笑，眼神不善地围拢过来一点。

“滚开。” 我懒得跟他们废话，眼神冰冷地扫过他们，最后落在地上那只气息奄奄的白狐身上。

它似乎也感应到了我的出现，挣扎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艰难地抬起，看向我。

那眼神极其复杂，痛苦、警惕、一丝茫然，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置信的希冀？

“吴鲜，你他妈少管闲事！” 王三炮啐了一口唾沫，“这白皮子是我们哥仨先发现的，毛色稀罕，能卖好价钱！识相的赶紧滚，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就是！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砸几个破泥胎就牛逼了？” 二癞子也帮腔道，贪婪的目光死死盯着地上白狐的皮毛。

李彪更是首接上前一步，挡在我和白狐之间，手里的木棍指向我，脸上带着狠色：“吴鲜，别逼哥几个动手！这年头，死个把人在荒郊野地，被野狗啃了，谁他妈说得清楚？”

夜风穿过苞米地，带起一片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阴冷。

三个无赖呈半包围之势，眼神凶狠贪婪，像围猎的鬣狗。

李彪手里的木棍在昏暗光线下泛着不祥的冷硬光泽。

地上的白狐蜷缩在泥泞里，断腿扭曲，雪白的皮毛被血和泥污糟蹋得不成样子。

它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只是微微昂着头，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越过李彪指向我的木棍，死死地盯着我。

那眼神里的绝望和痛苦几乎要溢出来，但更深处，却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哀求的亮光，像狂风里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死个把人…被野狗啃了？” 我重复了一遍李彪的话，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但胸腔里那股压了十年的邪火，混合着刚才砸碎瓷像后未散的戾气，还有眼前这恃强凌弱的丑恶，被这句话彻底点燃了。

我慢慢抬起眼，目光从李彪指向我的木棍尖，缓缓移到他那张写满凶戾和贪婪的脸上。月色下，我的眼神大概冷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你试试。”

三个字，轻飘飘的，砸在地上却像三块冰冷的石头。

李彪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抽，显然没料到我不仅不退，还敢首接顶上来。

他眼中的凶光暴涨，那是一种被当众挑衅后恼羞成怒的疯狂。

“你他妈找死！” 李彪一声暴吼，像是给自己壮胆，又像是给同伴发信号。

他手臂肌肉贲起，抡圆了那根手腕粗的硬木棍，带着一股恶风，朝着我的脑袋就狠狠砸了下来！

这一下要是砸实了，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与此同时，旁边的二癞子和王三炮也怪叫着扑了上来，一个挥拳捣向我肋下，一个则弯腰想去抓地上那只己经动弹不得的白狐！

电光火石之间！

我的身体像是脱离了大脑的指令，纯粹由一种烙印在骨子里的、被掌心符咒牵引的本能驱动。

左脚猛地向斜前方踏出半步，身体以一个极其微小的幅度侧旋，险之又险地让开了那带着呼啸风声砸落的木棍！

棍子几乎是擦着我的鼻尖砸空，带起的劲风刮得我脸颊生疼。

就在木棍落空的瞬间，我侧旋的身体并未停止，借着旋转的力道，右肘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全身的重量和拧转的爆发力，狠狠地、毫无花哨地撞向李彪因为用力过猛而前倾暴露出的空门——他的右肋下！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撞击声响起，伴随着清晰的、仿佛什么东西折断的细微“咔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