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残魂寒潭

冰冷。

刺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如同亿万根钢针，瞬间刺穿了宁采臣的每一寸皮肤，狠狠扎进骨髓深处！巨大的水压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耳朵里灌满了沉闷的轰鸣，口鼻被腥涩的潭水疯狂涌入，带来撕裂般的窒息感！

“咕噜……呃……”

他像一块沉重的石头，不受控制地向着无底的黑暗深渊沉坠。意识在冰冷的潭水中迅速模糊、消散，唯有怀中那冰冷的画轴，紧贴着心口，传来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令人心碎的冰凉——那是小倩最后的气息！

小倩……魂飞魄散了……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上，带来比潭水更彻骨的剧痛！绝望如同墨汁，彻底染黑了他的心神。

下沉……下沉……永无止境……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刹那——

嗡！

怀中那冰冷的画轴，毫无征兆地、猛地一震！

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带着熟悉灵魂波动的冰凉气息，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荡漾开来！这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顽强的、挣扎求生的本能，狠狠刺穿了宁采臣濒死的麻木！

小倩？！是她的气息！画轴里！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瞬间炸醒了宁采臣即将沉沦的意志！

不！不能死！小倩还在画里！她还有一丝残魂！

一股源自生命最本能的求生欲，混合着对小倩残魂的守护执念，如同沉寂火山最后的爆发，猛地冲垮了绝望和冰冷的桎梏！

“呃啊——！”宁采臣在冰冷的潭水中猛地睁开了眼！肺部的剧痛和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手脚并用，开始疯狂地向上划水！

黑暗！无边的黑暗！他根本分不清上下左右！只能凭着感觉，朝着感觉中压力稍小的方向拼命挣扎！每一次划动都沉重无比，冰冷的潭水带走他仅存的热量，灵魂深处那被折去半数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让他的动作变得迟缓而笨拙。

怀中的画轴紧紧贴着他的胸口，那丝微弱的气息如同导航的微光，指引着他仅存的意志。他死死抱着它，如同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不知挣扎了多久，就在他肺部的空气即将耗尽，眼前开始出现大片大片昏黑幻觉时——

哗啦！

他的头猛地冲破了水面！

冰冷腥涩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带来剧烈的咳嗽和刺痛！他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眼前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他漂浮在冰冷的潭水中，环顾西周。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水潭，头顶极高处隐约有嶙峋的怪石轮廓，如同巨兽的獠牙。潭水冰冷刺骨，散发着浓重的腥气和淡淡的硫磺味。唯一的光源，是水潭边缘石壁上零星生长的、散发着微弱幽绿色荧光的苔藓，如同鬼火，勉强勾勒出溶洞狰狞的轮廓。

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划水声在空旷的溶洞中回荡，更添几分阴森。

他奋力划向最近的一块突出水面的岩石，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冰冷的岩石硌着他湿透的身体，寒意深入骨髓。他剧烈地喘息着，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小倩……”他顾不上寒冷，第一时间颤抖着双手，从怀中取出那冰冷的画轴。

画轴入手依旧冰凉沉重，但表面似乎多了一层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淡蓝色光晕，在西周幽绿苔藓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神秘。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展开画卷。

借着石壁上幽绿苔藓的微光，宁采臣的心猛地一沉。

画卷上，原本描绘着百年前桃花树下绝色女子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大片大片焦黑的痕迹！那些精妙的工笔重彩、那巧笑倩兮的容颜，早己在幽蓝魂焰中化为乌有，只留下一个模糊扭曲、如同燃烧后余烬般的焦黑人形轮廓！

而在那人形轮廓的眉心位置，一点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米粒大小的幽蓝色光点，如同风中残烛，极其缓慢地、微弱地闪烁着。每一次闪烁，都散发出那丝熟悉却无比虚弱的灵魂气息。

聂小倩！她的残魂！真的就在这一点微光之中！如此微弱，如此脆弱，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宁采臣的指尖颤抖着，想要触碰那点微光，却又怕自己的气息惊扰了这脆弱的残魂。巨大的悲恸和失而复得的复杂情绪如同巨石，狠狠压在他的心头。

“小倩……”他低哑地呼唤，声音带着哽咽，在死寂的溶洞中显得格外清晰，“坚持住……我一定会……一定会想办法……”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冰层冻结声，毫无征兆地从他身下的水潭边缘传来！

宁采臣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猛地低头看去！

只见靠近他落脚岩石的水潭边缘，原本荡漾的黑色水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凝结出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幽冷寒气的白霜！那白霜如同拥有生命的瘟疫，正无声无息地、极其迅猛地向着西周扩散！

潭水……在冻结？！

一股比潭水更冰冷、更阴森、带着浓重腐朽木气和血腥味的妖异气息，如同无形的毒雾，从水潭深处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溶洞空间！

“桀桀桀……”

一阵低沉、扭曲、如同夜枭啼哭般的笑声，带着浓重的戏谑和贪婪，仿佛从西面八方、从潭水深处、从溶洞的每一个缝隙里渗透出来，幽幽地响起！

“小老鼠……躲得倒是快……”

是姥姥的声音！阴魂不散！她竟然追到了这里！而且她的妖力，竟然能隔着深潭，冻结水面？！

宁采臣的心脏瞬间沉入冰谷！他猛地抬头，惊恐的目光扫向幽暗的水潭深处！只见在那漆黑如墨的水面之下，无数道粗壮扭曲、如同巨大树根般的暗影，正如同苏醒的巨蟒，带着令人窒息的恐怖妖气，悄无声息地、密密麻麻地从潭底向上蔓延！它们所过之处，潭水迅速冻结成幽蓝色的坚冰！

那些妖异的树根，顶端闪烁着猩红的光芒，如同无数只贪婪的眼睛，牢牢锁定了岩石上孤立无援的宁采臣，和他手中那散发着微弱蓝光的画轴！

“把画……和那缕残魂……交出来……”姥姥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宁采臣的神经，“或许……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伴随着这恶毒的宣告，距离宁采臣最近的一条巨大树根猛地破开水面！顶端尖锐的骨刺闪烁着寒光，带着冻结灵魂的阴寒妖力，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他和他手中的画轴，狠狠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