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蝉鸣、铁桶与夏日营救

那年夏天，蝉鸣声嘶力竭，仿佛要把整个云城老城区的绿荫都煮沸。九岁的沈泽，顶着烈日，额发被汗水浸成一绺绺，贴在的额头上。他刚和巷子里的伙伴们结束了一场激烈的“寻宝大战”，作为胜利者，他口袋里揣着赢来的几颗最漂亮的玻璃弹珠，心里盘算着再去城郊那片废弃的苗圃“探险”——据说那里能找到一些稀奇的昆虫和生锈的“古董”。

他天生就有一股不安分的冒险劲儿，好奇心像只小爪子，总挠得他心痒痒。跟父母说去图书馆看书，书包里却塞着捕虫网和一个空的小铁皮桶（那是他准备用来装“战利品”的），沈泽熟门熟路地绕开大人聚集的街口，像条灵活的小鱼，溜向了城市边缘那片被围墙半围起来的、荒芜却生机勃勃的树林。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蒸腾的燥热气息和泥土的腥味。高大的梧桐树撑起浓密的绿荫，阳光艰难地挤过叶缝，在地上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沈泽放轻脚步，耳朵竖着，捕捉着树梢间知了的方位，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视着地面和灌木丛。他的计算能力在此时表现为一种超乎年龄的专注力和空间感——判断知了可能停驻的枝条角度，预估自己扑过去的角度和力度。

就在他锁定一只体型硕大、鸣叫声格外响亮的黑蚱蝉，屏住呼吸，悄悄举起捕虫网时，一阵不同寻常的声响打断了他的狩猎。

那不是风声，也不是树枝折断的声音。是……一种压抑的、带着恐惧的呜咽？还有粗重、不耐烦的喘息，以及拖拽重物在草丛里摩擦的窸窣声。

沈泽的心跳猛地漏跳一拍。他天生的敏锐和远超同龄人的冷静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他没有立刻冲过去，而是像只受惊的小鹿，迅速矮下身子，藏在一丛茂密的冬青后面，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此刻却充满警惕的眼睛。

透过枝叶的缝隙，他看到了让他血液几乎凝固的一幕：

两个穿着脏兮兮工装、面相凶狠的男人，正将一个不停扭动的、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往树林更深处拖！小女孩的嘴巴被一块灰扑扑的布堵着，只能发出“唔唔”的闷声，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恐的泪水，像破碎的琉璃珠。她的小腿徒劳地蹬踹着，一只凉鞋不知何时己经跑丢了，露出沾满泥土的脚丫。其中一个男人不耐烦地低吼：“老实点！再动老子掐死你！”另一个则警惕地西处张望。

绑架！

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沈泽的脑海。他认得那个小女孩！是住在巷子尾巴苏老师家的女儿，叫苏小芸。比他小一岁，平时安安静静的，总喜欢在自家门口的小板凳上画画，他路过时偶尔瞥见过，画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她怎么会在这里？还被坏人抓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沈泽。他想尖叫，想跑回去喊大人。但理智告诉他，来不及了！等他跑回去再带人来，小芸可能己经被带走了！那两个坏人看起来非常凶悍。

怎么办？九岁的沈泽，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像一台被按下了超频键的小型计算机。他强迫自己冷静，手心全是汗，紧紧攥着捕虫网的长杆。

**观察：**

* 两个大人，都很强壮。

* 小芸被捂着嘴，挣扎力度在减弱，可能快没力气了。

* 他们走的方向是树林深处，那边靠近一条废弃的铁路，人迹罕至。

* 自己只有一个人，力气肯定打不过。

**计算：**

* 硬拼不行，必须智取。

* 制造混乱？吸引别人注意？可这附近太偏了，下午根本没人。

* 找武器？身边只有捕虫网和一个空铁桶……铁桶？

沈泽的目光落在自己带来的那个蓝色小铁皮桶上，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他记得刚才跑过来时，看到不远处有一段半埋在土里的、生了锈的粗铁丝。

他像只无声的狸猫，极其小心地挪动身体，绕开那两人的视线范围，迅速爬到那截铁丝旁边。铁丝一头还连着一小截断裂的木桩。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把那截木桩从松软的泥土里出一小段，让生锈的铁丝像绊索一样横在必经的小路上，离地大约十公分。然后，他拿起自己的蓝色小铁皮桶，看了看，咬咬牙，用尽力气将它狠狠砸向旁边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干！

“哐当——！！！”

一声突兀而响亮的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树林里骤然炸开！惊飞了无数栖鸟，连蝉鸣都短暂地停滞了一瞬。

“谁？！”两个绑匪被这巨响吓得浑身一激灵，猛地停下脚步，警惕地回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就在他们分神的这一刹那！

“放开她！”沈泽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从藏身的灌木丛后猛地蹿了出来！他并没有冲向绑匪，而是像一道闪电般冲向那个捂着嘴、吓得呆住的小芸！他手里紧紧攥着刚才出的那截带着铁丝的断木桩，当作临时的武器，目标明确——他要砍断绑匪抓着小芸胳膊的手！

他的动作太快太突然了！其中一个绑匪下意识地松开了抓着小芸的手去格挡。沈泽的木桩狠狠砸在那人的手腕上，虽然力道不大，但生锈的铁丝刮过皮肤，带来一阵刺痛。

“妈的！小兔崽子！”被砸的绑匪吃痛怒骂。

小芸感觉到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松开了，求生的本能让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低头狠狠咬了另一个绑匪捂着她嘴的手！

“啊——！”那绑匪痛呼着甩手。

电光火石之间，沈泽一把抓住小芸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把她往自己身后一拽，同时大喊：“跑！往大路跑！喊人！”

小芸被拽得一个趔趄，嘴里的布也松脱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像英雄一样的男孩，虽然满脸是汗，眼神却亮得惊人。恐惧和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她转身就朝着沈泽指的方向——那片有光亮和车声的方向，跌跌撞撞地拼命跑去！

“抓住她！还有那个小崽子！”两个绑匪气急败坏，顾不上手腕的疼痛，就要追上来。

沈泽知道自己跑不过大人，但他必须给小芸争取时间！他急中生智，把手伸进口袋，抓出那几颗赢来的、沉甸甸的玻璃弹珠，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两个绑匪的脸狠狠砸了过去！

“哎哟！”

“什么东西？！”

弹珠虽小，但带着棱角，近距离砸在脸上生疼，尤其是眼睛附近。两个绑匪下意识地抬手护脸，脚步被阻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沈泽不再犹豫，转身也朝着小芸跑的方向拔腿狂奔！他一边跑，一边用尽肺里的空气大喊：“救命啊——！抓坏人啊——！有人绑架——！”

稚嫩却充满穿透力的呼救声在树林里回荡。

两个绑匪又惊又怒，眼看两个孩子己经跑出去一段距离，呼喊声很可能引来远处的人，他们恶狠狠地咒骂了几句，放弃了追赶，转身狼狈地钻进了树林更深处，消失不见。

沈泽拉着小芸，一首跑到能清晰看到马路和行人的地方才敢停下来。两个小孩都累得瘫坐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小脸煞白，汗水混着泪水糊了一脸。

惊魂未定的小芸看着沈泽，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恐惧，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她认出他了，是巷子口那个总爱跑跑跳跳、看起来有点酷的沈泽哥哥。

“谢…谢谢你……”小芸的声音带着哭腔，细若蚊蚋。

沈泽喘着粗气，摆摆手，还沉浸在刚才的紧张和肾上腺素飙升的余韵中。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刚才为了砸绑匪，他那宝贝的蓝色小铁皮桶被他情急之下砸在树上，肯定是变形了，也顾不上捡了。有点心疼，但再看看身边安全了的小芸，又觉得好像……挺值的。

“你……你的桶……”小芸也注意到了，小声说。

“没事。”沈泽故作老成地抹了把汗，努力平复呼吸。他注意到小芸跑丢了一只鞋，白袜子脏得不成样子。

小芸低头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摊开小小的手掌，里面躺着两颗晶莹剔透的玻璃弹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正是沈泽刚才用来砸绑匪的其中两颗。

“给……给你。”她把弹珠递到沈泽面前，眼神清澈又认真，“你的……弹珠。”

沈泽愣了一下，看着女孩脏兮兮的小脸上那双格外明亮真诚的眼睛，心头莫名地软了一下。他接过那两颗还带着她掌心温度的弹珠，紧紧攥在手心。一种奇异的、超越了孩童友谊的联结感，在那个惊心动魄的夏日午后，悄然种下。

“我叫苏小芸。”女孩小声补充道，似乎想记住她的救命恩人。

“我知道。”沈泽点点头，看着马路方向，“走，我送你回家。”他站起身，向她伸出手。

小芸迟疑了一下，把自己沾着泥土的小手放进了他同样汗湿却很有力的手掌里。两个孩子，一个心有余悸却故作镇定，一个惊魂未定却满心依赖，手牵着手，走向那片蝉鸣依旧喧嚣、却不再令人恐惧的夏日阳光里。

沈泽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片幽深的树林。那个被他砸在树干上、瘪了一块的蓝色小铁皮桶，孤零零地躺在树根旁，像一个被遗忘的勇者勋章，在光影斑驳中沉默着。

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午后，这次营救，连同那个变形的铁桶和掌心的两颗弹珠，将成为他生命中最深刻的烙印之一，并在遥远的未来，牵引着命运之线再次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