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交错之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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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黏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时间变成了缓慢流逝的泥沼，将意识深埋。每一次艰难的“上浮”，都伴随着周身炸裂的冰冷剧痛——仿佛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在被冻土中的钢针反复穿刺，骨髓深处却有滚烫的岩浆在徒劳奔流。冰火交煎，将魂魄寸寸凌迟。

只有一点极其微弱的、来自胸骨深处的嫩绿荧光，像一枚沉入深潭的星屑，倔强地维系着意识与这具濒临破碎躯壳的连接。这微光温吞地“舔舐”着盘踞在经脉里的死寂灰气，每一次缓慢的啃噬，都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冲突感。但每一次冲突之后，总有一丝细微到难以察觉的“韧性”，被强行锤炼进枯槁的筋骨之中。

哔……哔……

有节奏的电子音穿透黑暗。微弱，恒定，像某种冰冷生命的脉搏跳动。

噗嗤…沙沙……

靴底碾过细碎泥土和金属残渣的摩擦声，由远及近。不止一双。每一步都带着压抑的警惕和力量的沉降感，如同钢铁脚步在丈量新拓的疆土，充满主宰意味。

嘶…啪……

细微的声响在咫尺响起。像是的粘液滴落在地面干燥的尘土上。

还有……一种极其轻浅的呼吸声。短促、紊乱，带着非人的冰冷气息掠过耳畔，距离近得能感受到气流拂过被冷汗浸透的鬓角发丝。

“醒来了？”一个低沉浑厚、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男声响起，穿透了那些背景杂音，首接压入蔡连书耳中。声音很近，却缺乏任何真正的好奇或关心，冷硬得像一块铁砧砸在铁块上。“别动。”

沉重的皮革摩擦声伴随着强大的力量——一只覆盖着加厚合金防护手套的手掌，带着冰冷的压迫感，毫不犹豫地按在了蔡连书尚未能完全支撑身体的胸口伤处！

呜！ 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他被迫弓起了腰背！额角的血管因剧痛突突暴跳！视线被强行拉扯到清晰！

首先撞入眼帘的是一块反射着灰蒙天光的银色胸甲护板！上面喷涂着一个狰狞盘踞、线条刚硬的银色龙首徽记！冰冷而充满压迫感！

视线艰难上移。

一张覆盖在厚重战术覆面头盔下的男性面庞，只露出下颌线和一张紧抿着、线条刚硬如斧凿的嘴。头盔侧面安装着幽红闪烁的传感器阵列，此刻正冰冷的扫视着他，仿佛在评估一件战利品或者即将废弃的工具。

是那个冲在最前方、声音如同铁血命令的指挥官！

咔哒！ 一支枪口粗大、散发着热能威压的脉冲步枪稳稳抵在他太阳穴边缘。握持它的士兵同样全副武装，站姿如同钉在地上的钢铁塑像，目光透过护目镜片，毫无感情地锁定他。

环境——

不再是开阔山坡。而是在一处勉强形成的半环形掩蔽区域。背靠的是半截斜插在地面的星舰巨大弧形舰体残骸，被烧灼得黢黑斑驳，如同沉默的巨兽尸骸。头顶斜上方就是残骸撕裂的豁口，透过扭曲的金属骨架能看到依旧弥漫硝烟的天空。

西周地面散落着扭曲的机械零件、烧焦的织物碎片、以及大片大片凝固的暗紫色体液（是之前萨格拉的血？）。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机油味、血腥味，还有一种类似强酸性物质挥发后的刺鼻气味。

在他右侧方不到两米的土地上。

那个有着非人般纯净星眸的少女。

此刻正被另外一名同样高大的“潜龙”队员粗暴地按住单侧肩膀，强行压制蹲坐在地上！

她赤足踩在灰烬里，白皙的皮肤上沾染着污泥和暗紫色的血迹。之前简单被割裂的衣物（似乎是那件蔡连书的外袍？）现在变得更加褴褛，勉强蔽体。凌乱如燃烧炭火的红紫色长发有几缕被汗水粘在光洁的额角和苍白的脸颊上。

最让蔡连书瞳孔骤缩的是她此刻的神情！

那张美得非尘世所能塑造的脸上，此刻交织着近乎野兽般的痛苦和一种纯粹的生理性警惕！她剧烈地颤抖着，被压制住的右臂绷紧，似乎本能地想要摆脱那只强力的手！她左眼处，那道自靛蓝核心被夺走时产生的黑色裂缝更加触目惊心！深及“瞳孔”深处！原本晶莹的靛蓝色己经浑浊了大半，如同被污染的死海！眼眶边缘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和靛蓝色荧光混合的粘液痕迹。

而她的右眼——此刻却睁得极大！眼白布满了剧烈痛楚引出的血丝，而那片深邃的星云漩涡正在疯狂旋转、收缩！目光死死地、几乎是贪婪地，死死黏在蔡连书胸前被压制的部位！

蔡连书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胸口那点微弱挣扎的嫩绿荧光，在那只星眸的凝视下，如同被投入磁石的铁屑，竟然开始异常活跃地涌动起来！微光变得更亮了一丝！连带着体内冰火交煎的痛楚都骤然加剧！某种血肉层面的、极其深刻的“饥饿感”正源源不断地从少女的右眼传递过来！

“队长！这个个体能量反应极度异常！精神波动……极度混乱！生物构造…妈的扫描结果全是一团乱码！”压制着少女的队员声音紧绷，头盔下的语气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惊疑，“还有……你看她的眼睛！她在吸收那个受伤平民的能量反应？这是什么怪物？！”

“闭嘴！”铁血指挥官按在蔡连书胸口的手没有松开，反而用力压了压，让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记录能量流向！分析未知辐射场！这个平民身上的伤……也不简单。”他的声音冰冷依旧，但头盔的传感器却更加高频地扫描蔡连书苍白死气弥漫的皮肤和隐约透出的绿芒，像是要把他整个人剖开检查。“另一个目标呢？”

他的目光越过蔡连书，投向他身后更靠近巨大星舰残骸断口阴影的位置。

那里并非无人。

一道银蓝色的身影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僵持着。

正是那个浑身覆盖流线型银甲的未知存在——梵！

他也被三名潜龙队员呈三角队形包围！三把重型脉冲步枪的枪口同样稳稳锁定着他！而他此刻的姿态显得颇为狼狈。

他单膝微微屈起，似乎在抵抗着一股巨大的压迫力量，右臂紧握成拳支撑在地面上，银甲缝隙间有细小的蓝色电弧在不安地跳跃。覆盖在体表的淡蓝色六边形能量护盾光网显得稀薄了许多，并且剧烈波动着，显然消耗巨大。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手——掌心摊开，却紧贴着自己的胸甲！那枚纯净的靛蓝核心被他牢牢护在胸口，似乎正在通过某种无形的连接向他的核心能源系统稳定而迅速地输入能量！胸甲中央的核心区域也因此亮着恒定的蓝光。

但这份稳定正在被强行干扰！

一股肉眼可见的、沉重如山岳的淡金色力场波纹，如同倒扣的碗，死死压制在梵的头顶和肩膀上方！力场的源头，正是铁血指挥官的另一只手！那只没有按压蔡连书的手！

指挥官掌心向下，五指微微张开，手臂肌肉虬结贲张，手腕关节处的护甲缝隙中隐约可见精密的微型环状力场发生器正发出高频嗡鸣！那淡金色力场沉重无比，如同实质性的液态金属在缓慢流动碾压！死死限制着梵的能量护盾强度和行动能力！

“核心能量在稳定输出！目标护盾暂时无法突破！但他离不开我的‘力壁’范围！” 指挥官的声音带着掌控一切的沉稳，目光死死盯住梵，“你到底是谁？那颗核心是什么？”

梵覆盖面甲的头颅微微抬起。头盔的缝隙中，一双……极其特殊的眼眸在暗处亮起！

那并非人类瞳孔！而是两团如同燃烧正旺的冰芯般的幽蓝色火焰！火焰的核心隐隐显现出复杂几何晶体结构的虚影！冰冷、纯粹、却带着被束缚的怒意。他似乎在抵抗着巨大的能量和物理双重压制，面甲下传来低沉压抑的、能量过载的嘶嘶声。

他没有回答指挥官的质问。那双冰蓝火眸的视线焦点，却越过了铁血指挥官，越过了压制他的力场，带着一种难以解读的、冰冷的探究，紧紧落在那名被队员压制的痛苦少女身上。那眼神，仿佛在确认一件破损的……工具。

就在这沉重的僵持如同绷至极致的弓弦时——

嗡……嗡……嘶——嘶嘶嘶——！！

诡异的声音，从蔡连书身侧的少女口中溢出！不是语言，更像是某种能量过载无法宣泄的噪音！她捂住剧痛的左眼，右眼却因紧盯着蔡连书胸口不断闪烁的绿芒，那漩涡般的星眸旋转到了令人眩晕的程度！

她的身体颤抖加剧，被按住的肩膀猛地向下一沉！随即一股极其微弱、却又难以忽视的吸引力，如同无形的精神触须，瞬间缠上了蔡连书胸前那点绿芒！

蔡连书浑身剧震！他感到胸前那点微光不再是自发流转，而是被一种来自少女的、冰冷的、非人的意志强行拉扯着，向着自己心脏深处更深的位置沉降下去！一股强烈得令人窒息的“空虚感”伴随痛楚猛然袭来！仿佛要被这无形的触须抽走最后维系生命的火种！

“该死！她在强行抽取他的生命力？还是别的什么？”压制少女的队员惊呼，力量下意识加重，几乎要将她的手臂卸下！

就在这混乱的能量乱流与压制之中——

噗！

一声细微到几乎被所有噪音淹没的轻响。

在蔡连书右肩位置——那片之前被萨格拉血液和自身飞溅伤口混杂，又被泥土污浊的皮肤下。

一点极其细小的、如同尘埃般的嫩绿光点……被强行吸扯牵引出来！

它挣扎着，在蔡连书的痛楚和少女右眼漩涡的牵引下，飘向两人那不足两尺的狭窄缝隙空间。

而在那嫩绿光点脱离蔡连书皮肤表层的一刹那！

嗡！

一道几乎不分先后的微弱震动，也自少女紧握的左手指缝间透出！一点同样细微、但更加凝练的、深邃如同沉夜大海般的靛蓝光点，不受控制地、仿佛被某种同源异性的力量所吸引，也自她捂住那漆黑裂缝眼瞳的指缝边缘剥离飘出！

一嫩绿。

一靛蓝。

两颗尘埃般渺小的光点，在这一方被浓烟、钢铁、枪口和力场笼罩的、混乱而狭小的空间内，带着彼此迥异又仿佛蕴含某种原初联系的气息，悄然相遇、碰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

极其短暂、如同微尘相击的瞬间——

无数道细微到几乎无法捕捉、似有若无的、如同冰裂或星辰诞生般的奇异纹路在碰撞点悄然浮现！

然后——

嗤！

两颗光点如同耗尽了一切能量的流萤，瞬间黯淡、冷却、凝固！

化为两颗粘连在一起的、极其细微的、一边带着嫩绿纹路、一边缠绕着靛蓝丝线、质地如同冰冷陨铁与温润玉石混合的——尘埃大小的黑灰色双色种子！

悄无声息地飘落，坠入蔡连书与少女之间，那片被暗紫色粘稠血液浸染的焦黑土地。

无声无息。

铁血指挥官的头盔探测器似乎捕捉到了一线极其短暂的异常信号峰值，他动作极微地动了一下。

压制少女的队员手上力量再次加重，带着对这未知的强烈警惕。

梵那双燃烧冰蓝火焰的眸子骤然收缩！紧护着核心的左手都微微震动了一下！目光死死锁定那枚落地的尘埃种子！那眼神中……似乎瞬间闪过了一丝极其罕见的……惊愕与困惑？

就在这时！

轰隆隆隆——！！！

惊天动地的爆炸毫无征兆地在近在咫尺处爆发！整片被星舰残骸笼罩的区域如同地震般剧烈晃动！

爆炸的源头赫然是他们身后倚靠的、那半截巨大母舰残骸！

内部积蓄的、尚未完全释放的毁灭能量终于突破了某个极限点！如同沉眠的火山被强行引爆！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熔融金属碎片、压缩空气的冲击炮弹般撞向所有人！

砰！咔嚓！

铁血指挥官按在蔡连书胸口的手被猛地冲开！整个人向后急退数步！那道压制住梵的淡金色力场也瞬间被狂暴的能量乱流撕碎溃散！

蔡连书只觉得一股撕裂身体般的巨力撞来，眼前一黑，口中喷出血沫和内脏碎片！身体不受控制地向爆炸火光的方向掀飞！

“啊——！”

少女压抑不住的尖细痛呼响起！按住她的队员被爆炸冲击波及，身体趔趄！少女被那混乱力量猛然甩脱！

混乱中！一只布满裂痕、灰白与嫩绿纹路纠缠的手！和一只纤细、却沾满粘液血污、皮肤苍白近乎透明的手——

在爆炸掀起的气浪与无数飞旋致命的金属碎片雨幕中，在两人身体即将被混乱力量撕向不同方向前的电光火石间——

本能地！

摸索着！

朝着对方！

朝着那可能仅存的一线微弱支撑！

在硝烟与毁灭的风暴边缘，死死地——

扣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