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残躯·归途

风雨依旧，敲打着快艇的顶棚，发出沉闷的声响。船舱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焦糊味和湿冷的淤泥气息。光线昏暗，只有应急灯发出惨白的光。

船舱中央，萧烬焦黑扭曲的身体被小心地平放在防水布上。曾经强健的体魄如今布满了狰狞的伤口，如同被烈火焚烧后又投入熔炉冷却的金属残骸。皮肤大片焦黑碳化，与下方暗红翻卷的肌肉组织粘连在一起，一些地方甚至能看到断裂的、呈现出诡异金属光泽的骨骼。最触目惊心的是胸口——那个巨大的贯穿伤被一层流动缓慢、如同冷却熔岩般的幽蓝物质强行“封堵”着，不再旋转，却像一个丑陋的、镶嵌在肉体上的异界宝石，散发着微弱而不祥的蓝光，随着他极其微弱的心跳忽明忽暗。

苏桫跪坐在他身边，保温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冰儿因过度透支而沉睡，小脸苍白，呼吸微弱但平稳。她的手指颤抖着，悬在萧烬焦黑的脸庞上方，却不敢落下，生怕那微弱的生命之火就此熄灭。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防水布上。

小陈蹲在一旁，脸色凝重地用便携医疗扫描仪检查着。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屏幕上的数据不断跳动，映照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怎么样？”苏桫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小陈深吸一口气，关闭扫描仪，声音沉重：“夫人…情况…非常糟糕。”

他指着屏幕，虽然知道苏桫看不懂那些复杂的数据，但还是尽量解释：“生命体征极其微弱，心跳、血压、脑电波…全部在临界值以下，全靠一股…异常强大的生物能量场（他指了指萧烬胸口那幽蓝的‘补丁’）在强行维持。但这能量场本身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崩溃。”

“他的身体…”小陈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遭受了多重毁灭性打击：高能辐射灼伤、未知能量（蓝光毒素和源质乱流）的深度侵蚀和改造、还有…物理层面的严重创伤。全身超过70%的皮肤和肌肉组织深度烧伤或坏死，多处骨骼碎裂并呈现…金属化异变。内脏…根据扫描，大部分功能衰竭，尤其是心脏区域…几乎被那幽蓝物质取代了原有的结构…”

他顿了顿，看着苏桫瞬间失去血色的脸，艰难地说出结论：“以我们堡垒目前的条件…甚至以灾变前最顶级的医疗水平…都…都救不了他。他的身体…己经不能称之为人类的身体了。我们现有的任何药物和治疗手段，对他都可能是致命的刺激，会立刻打破那脆弱的能量平衡…”

船舱内一片死寂。堡垒战士们默默低下头，压抑着悲痛。

苏桫的身体晃了晃，一股冰冷的绝望从脚底首冲头顶，几乎将她冻僵。带他回来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走向消亡？那之前的搏命，冰儿的透支，她灵魂的呐喊…还有什么意义？

“不…一定有办法…”苏桫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看着萧烬胸口那幽蓝的“补丁”。这东西在维持他的生命，却也彻底改变了他。她猛地想起什么，抬头看向小陈，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那个血契！我的血契符文！它连接过圣所核心！它或许能…”

小陈苦涩地摇头：“夫人，您的血契符文确实神奇，它唤醒了首领的意识。但它的能量本质…与首领体内那维持生命的幽蓝能量，以及改造他身体的蓝光毒素和源质能量，是同源的！甚至可能是更高级的！您刚才的链接己经极度透支，而且…”他指了指苏桫额头那个颜色深暗、仿佛凝固血液的符文，“它现在极不稳定，强行再次使用，不仅可能对您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更可能引发首领体内能量的连锁反应，加速崩溃！”

希望的火苗被无情掐灭。苏桫低下头，看着萧烬那毫无生气的焦黑躯体，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她吞噬。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地守在船舱角落、负责通讯的技术兵突然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不确定：“小陈长官！夫人！接收到一个…一个陌生的加密广播信号！信号源…就在我们东北方向，大约三十公里外！”

“广播信号？这鬼天气，这鬼地方，还有谁？”一个战士疑惑道。

“快！解析内容！”小陈立刻下令，同时警惕地看向外面翻涌的洪水。在这种时候出现的任何信号，都可能是陷阱。

技术兵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很快，一个经过降噪处理的、冷静而略显苍老的男性声音在船舱内响起，信号断断续续，但内容清晰可辨：“…重复…这里是‘黑石’堡垒…开放紧急医疗与避难通道…坐标：东经XXX，北纬XXX…我们拥有灾变后最先进的生物修复技术与能量稳定设备…重复…接收一切需要救助的幸存者…特别是…遭受高能辐射或未知能量侵蚀的重伤者…我们有经验…以‘黑曜石’的荣誉保证…”

“‘黑石’堡垒？‘黑曜石’？”小陈眉头紧锁，“没听说过这个势力！他们怎么可能在这种深度沦陷区建立堡垒？还有…生物修复技术？能量稳定设备？这听起来…”

“像陷阱！”一个战士脱口而出，“专门针对首领这种状况的陷阱？哪有这么巧的事？”

苏桫的心却猛地一跳！她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光芒，急切地问：“他说…特别是遭受高能辐射或未知能量侵蚀的重伤者？他们有经验？”

“夫人！这太可疑了！”小陈严肃道，“图书馆圣所刚毁灭，首领以这种状态出现，立刻就有一个未知势力广播能治疗这种伤？这很可能就是‘洞察之眼’或者其他觊觎‘源质’力量的势力布下的圈套！等着我们去自投罗网！”

逻辑上，小陈的担忧完全正确。这巧合得令人毛骨悚然。

苏桫的目光却死死盯着萧烬胸口那微弱的幽蓝光芒，感受着他那随时可能停止的微弱心跳。陷阱？也许是。但…这是唯一的希望！是看得见的、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缓缓站起身，雨水顺着发梢滴落，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小陈，”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知道你的担忧，非常合理。这很可能是个陷阱。”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船舱内每一个伤痕累累的战士，最后落在萧烬身上。

“但是，我们没有选择。”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留在这里，萧烬…必死无疑。堡垒…也撑不了多久了。我们没有足够的药品，没有安全的栖身之所，外面是洪水、怪物，还有可能随时追来的‘洞察之眼’或其他势力。”

她指向昏迷的冰儿：“孩子也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恢复。我的血契…也撑不了太久。”她摸了摸额头上那个隐隐作痛的符文。

“这个‘黑石’堡垒，无论它是天堂还是地狱，是希望还是陷阱…”苏桫的眼神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刀，“它都给了我们一个坐标！一个方向！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去闯一闯！”

她看向小陈，语气带着一丝请求，但更多的是命令：“召集所有还能战斗的兄弟，检查武器和快艇。我们…去‘黑石’！”

“夫人…”小陈还想再劝。

“这是命令！”苏桫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属于首领夫人的威严，“萧烬不在了，堡垒由我暂代指挥！目标：东北方向，三十公里，‘黑石’堡垒！全速前进！”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悲壮。堡垒战士们看着苏桫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火焰，看着担架上气息奄奄的首领，又看了看彼此身上的伤。绝望催生勇气。

“是！夫人！”战士们齐声低吼，眼中重新燃起斗志。哪怕是龙潭虎穴，也要去闯一闯！

小陈看着苏桫决绝的侧脸，又看了看萧烬焦黑的身躯，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明白！调整航向！目标‘黑石’！全速前进！所有战斗单位，最高警戒！”

快艇引擎发出全功率的咆哮，调转船头，劈开浑浊的洪水，向着东北方向那片未知的、可能带来希望也可能带来毁灭的坐标，破浪而去！

苏桫重新跪坐在萧烬身边，轻轻握住他一只相对完好的、却冰冷如同金属的手。她感受着他微弱的脉搏，如同风中残烛。

“坚持住，萧烬…”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我们去找能救你的地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带你回家…”

船舱外，暴雨如注，洪水滔天。船舱内，只有引擎的轰鸣、战士的喘息、冰儿微弱的呼吸，以及苏桫那仿佛要燃尽自己灵魂的祈祷目光。

归途，亦是征途。前方是未知的“黑石”，身后是毁灭的深渊。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磷火，微弱，却指引着他们，向着那风雨飘摇的未来，艰难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