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是我表妹（修订版）

艾米莉娅那句带着颤音的质问，像一把小锤子敲在李玄紧绷的神经上。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下来，手里那块湿抹布也顾不上捡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试图挡住艾米莉娅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混杂着震惊和受伤的视线。

“艾米莉娅！别误会！”

李玄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高亢，他双手下意识地在身前比划着，试图组织语言。

“这位是绘梨衣，上杉绘梨衣。她……她是我远房表妹！对，远房表妹！今天……今天才刚投奔过来！”

“表妹？”艾米莉娅的声音拔高了一个调，浅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你看我像傻子吗？”

她圆润的下巴微微抬起，目光越过李玄的肩膀，再次落在绘梨衣身上。

那身奇异的、纤尘不染的白色巫女服，那头在夕阳下如同燃烧晚霞的暗红长发，还有那张精致得毫无瑕疵、带着非人感的侧脸……

怎么看都和眼前这个穿着粗布衣服、浑身还带着铁匠铺煤灰味的黑发青年扯不上半点血缘关系！

虽然李玄长的也不错！

“李玄……”艾米莉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但那份委屈和不敢置信还是从颤抖的尾音里泄露出来。

“你什么时候……有个住在……异国他乡穿这种衣服的表妹了？”

她的目光在绘梨衣那身明显不属于天星帝国甚至精灵帝国的服饰上扫过，质疑的意味不言而喻。

“呃……很远很远的远方！特别特别远！家里遭了灾，就剩她一个了，好不容易才找到我这里来的！”

李玄硬着头皮往下编，感觉自己的脸皮在艾米莉娅清澈目光的注视下火辣辣地发烫。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回头瞄了一眼绘梨衣。

绘梨衣依旧安静地坐在桌旁，赤色的眼眸平静地回望着门口这场因她而起的风波，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他们讨论的是一个与她无关的陌生人。

她的目光在李玄和艾米莉娅之间来回移动，带着纯粹的观察，像是在研究两个正在表演奇怪戏剧的生物。

这种置身事外的懵懂，反而让李玄的谎言显得更加苍白无力。

艾米莉娅显然也捕捉到了绘梨衣那过于平静的反应，这绝不是一个刚刚经历了家破人亡、投奔远亲的孤女该有的样子。

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鼻尖有些发酸，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一年前那个暴雨夜，她在魔兽山脉边缘发现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李玄时，也是这样费尽心思把他藏进教堂的储物间，偷偷照顾了整整半个月。

她记得他醒来时眼中的惊恐和茫然，也记得他身体好转后，笨拙地帮她打扫教堂、修理长椅来表达谢意的样子。

是她，把他介绍给了格里大叔当学徒，才让这个异乡人在这边境小镇有了立足之地。

她以为……他们之间是有些不同的。

可现在……

“艾米莉娅，”李玄看着修女小姐那泫然欲泣、强忍委屈的模样，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愧疚感瞬间淹没了编造谎言的窘迫。

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几分真诚的恳求，“先进来好吗？外面热，我慢慢跟你解释。绘梨衣她……情况有点特殊。我保证，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侧开身，让出了门口。

艾米莉娅咬着下唇，提着藤篮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更加苍白。

她看着李玄眼中那份熟悉的、带着点无奈的真诚（虽然此刻在她看来可能全是伪装）。

又看了看屋里那个安静得如同人偶的红发少女。

最终，那份一年来默默累积的关心和习惯性的柔软，还是让她迈开了脚步。

她低着头，像只受伤的小兔子，沉默地走进了屋子，将藤篮轻轻地放在桌上。

食物的香气立刻在小小的堂屋里弥漫开来，盖过了之前的尘埃味和井水的清冽气息。

李玄赶紧拉过另一把椅子（平时基本没用过，此刻被他从墙角拖出来），放在桌边：“坐，坐。”

艾米莉娅没有坐，她只是默默地揭开藤篮上盖着的干净白布。

篮子里是她的心意：一个粗陶大碗里盛满了热气腾腾、汤汁浓郁的土豆炖肉块，旁边是一个小碟子，装着几块烤得金黄、散发着麦香的面包，还有一小碗水煮的、翠绿的时蔬。

分量很足，显然是考虑到李玄在铁匠铺的重体力消耗。

食物的温暖气息似乎稍稍冲淡了一些空气中无形的尴尬和冰冷。

艾米莉娅将食物一样样拿出来摆好，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无声的疏离感。

她没有再看绘梨衣，只是低着头，轻声说：“吃吧，趁热。”

声音闷闷的。

“谢谢，艾米莉娅。”李玄真心实意地道谢，赶紧拿起一块面包递给旁边的绘梨衣。

“绘梨衣，吃饭了。这是艾米莉娅，是…是我的恩人，也是很好的朋友。”

他刻意加重了“恩人”两个字，希望能稍微缓和一下气氛。

绘梨衣的目光落在递到面前的粗面包上，赤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细微的好奇。

她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面包的触感似乎让她觉得有些新奇，她低头看着，没有立刻吃。

李玄自己也拿起一块面包，咬了一大口，又迫不及待地用木勺舀了一大勺土豆炖肉塞进嘴里。

浓郁的肉香和土豆的软糯在舌尖化开，带着艾米莉娅一贯的、恰到好处的咸鲜调味。

他今天在铁匠铺抡了半天锤子，又马不停蹄地打扫房间，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此刻美食入口，幸福感瞬间冲淡了部分紧张，他忍不住含糊地赞叹：“唔…好吃！艾米莉娅，你的手艺还是这么棒！”

艾米莉娅听着他熟悉的夸赞，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松动了一点点。

她抬眼飞快地瞥了李玄一眼，看到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又看了看旁边小口小口、像在研究什么精密仪器一样啃着面包边缘的绘梨衣，心里的委屈和愤怒莫名其妙地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搅动起来。

“她……”

艾米莉娅最终还是忍不住，声音很轻，目光落在绘梨衣身上，“她好像……不太会吃东西？”

绘梨衣那过于斯文、甚至显得有些笨拙的进食方式，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生疏感，这和她那惊人的美貌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反差。

李玄差点被一口土豆噎住，赶紧灌了一口水顺下去。

“咳咳…她…她以前住的地方，可能……比较封闭？规矩比较多？对，就是这样！”

他强行解释，感觉自己的谎话越来越离谱了。

就在这时，绘梨衣似乎研究完了面包的构造。

她学着李玄的样子，拿起木勺，伸向那碗土豆炖肉。她的动作依旧很慢，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实验性质。

赤色的眼睛专注地盯着勺子里的肉块和土豆。

然后，在李玄和艾米莉娅的注视下，她做了一个让两人瞬间石化、思维再次陷入混乱的动作——

她并没有把勺子送进自己嘴里，而是微微侧过身，手臂伸得笔首，将盛着食物、微微有些颤抖的木勺，稳稳地、坚定地递到了李玄的嘴边。

那双纯净的赤瞳，带着一种完成任务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一眨不眨地看着李玄。

李玄：“……”

艾米莉娅：“！！！”

时间，又一次凝固了。

李玄的嘴还保持着咀嚼的动作，僵硬地半张着，唇边甚至还沾着一点土豆泥。

他眼睛瞪得溜圆，看着近在咫尺、几乎要怼到他鼻子上的木勺，以及勺子里那块颤巍巍的、沾着浓郁汤汁的炖肉。

绘梨衣那专注而认真的神情，仿佛不是在喂食，而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艾米莉娅手里的面包“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

浅蓝色的眼睛瞪得比李玄还大，里面充满了“这到底什么情况？！”的惊涛骇浪。

远房表妹？投奔？封闭环境？规矩多？现在这喂食play又是哪一出？！

李玄感觉自己的大脑CPU彻底烧了。

他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向旁边己经石化的修女小姐。

艾米莉娅脸上的表情己经从受伤委屈变成了彻底的迷茫和世界观崩塌后的呆滞。

完了……这下跳进瓦拉河也洗不清了！

绘梨衣见李玄迟迟没有动作，赤色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困惑。

她又将勺子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李玄的嘴唇，固执地维持着那个“请用”的姿势。

夕阳的余晖穿过窗户，在她暗红色的长发上跳跃，给她专注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暖金，那画面……诡异中竟然透着一丝圣洁？

小院外，不知谁家的狗懒洋洋地吠了一声，打破了屋内的死寂。李玄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散发着食物香气的勺子，又看了看对面灵魂出窍般的艾米莉娅，感觉自己的人生从未如此艰难。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张开嘴，如同接受审判般，就着绘梨衣的手，含住了那块命运多舛的炖肉。

“……好吃。”

李玄机械地咀嚼着，声音干涩得像是吞了沙子，目光绝望地飘向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