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对不起，我不会烧掉小熊了

晨光透过破损的窗洞和墙壁的裂痕，艰难地爬进伤痕累累的小楼，却驱不散餐厅里凝固的沉重。

早餐在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默中进行。

艾米莉娅低着头，小口吃着银玥准备的燕麦粥，动作机械，浅蓝色的眼眸下是未消的乌青，每一次勺子和瓷碗的轻微碰撞都显得格外刺耳。

她偶尔抬眼，小心翼翼地瞥向主位上的李玄，眼神里带着未散尽的恐慌和欲言又止的懊悔。

但李玄的目光始终平静地落在自己的餐盘上，仿佛那盘食物是世上最值得研究的东西。

那份刻意的疏离，比任何斥责都更让她心头发冷。

莉莉丝坐在加高椅上，抱着一个空了一半的奶油泡芙盒子，小口小口地啃着，紫水晶般的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掩去了所有情绪。

她不再发出任何刻薄的点评，连咀嚼的声音都刻意放轻了。

契约者的冰冷态度，像无形的枷锁，让她第一次在这个“凡俗”的餐桌上感到了无所适从的拘谨。

玲坐在李玄的斜对面，裹着他那件深色外袍，小脸苍白，几乎要把头埋进碗里。

白金色的眼眸不敢看任何人，尤其是李玄的方向。绘梨衣那句清晰的“讨厌玲”还在她脑海里回响，像冰冷的烙印。

她小口喝着牛奶，动作僵硬，仿佛吞咽都变得困难。

银玥安静地侍立在角落，蓝宝石眼眸的光芒稳定而柔和，高效地处理着餐后事宜，无声无息，像个完美的背景板。

唯一缺席的，是绘梨衣。

二楼那扇紧闭的房门，如同一个沉默的伤口，横亘在每个人心头。

餐毕，艾米莉娅默默起身，拿起修女外袍。

她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向李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低低的叹息：“我……去修会了。”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初生的喧嚣。

小楼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李玄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目光掠过狼藉的庭院，掠过墙壁上巨大的破洞，最终定格在二楼那扇紧闭的门上。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流逝。阳光从窗洞的东侧移到了中央。

李玄站起身，走到楼梯口。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指节在绘梨衣的房门上叩响。

“绘梨衣？” 他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缓。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死寂。

“开门，我们谈谈。” 他又敲了敲。

依旧是一片沉默，仿佛门后只是一片虚空。

李玄的耐心，连同昨夜积压的怒火、疲惫和那点冰冷的疏离，在这片沉默中一点点消磨殆尽。

看着这扇隔绝了交流的门，再环顾西周被破坏的家园，一股莫名的烦躁猛地冲上头顶。

“好……不开门是吧？”

李玄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带着一丝破罐子破摔的戾气。

“反正这破房子也够烂了！不差这一扇门！”

话音未落！

他右拳紧握，体内灰烬斗气瞬间奔涌！

一层淡淡的、带着灼热气息的金红色光晕覆盖在拳锋之上！

没有丝毫犹豫！

轰——！！！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

木屑纷飞！

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她最后堡垒的房门，连同门框的一部分，被李玄饱含力量与烦躁的一拳，轰然砸碎！

破碎的木块和烟尘西散飞溅！

李玄一步踏过门槛，走进了房间。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房间中央，那张小床上，被子拱起一团。

绘梨衣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里面，连一丝头发都没露出来，像个巨大的、拒绝世界的茧。

只能看到被子在微微地、压抑地起伏。

还有……那极其细微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声，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来。

“……出去……”

“……坏人……”

“……わるい人……”

“……李玄……最讨厌了……”

带着浓重哭腔的、断断续续的控诉，夹杂着破碎的日语词汇，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进李玄的耳朵里。

看着那团颤抖的被子，听着那压抑的、委屈到极致的哭声，李玄心头那点暴戾和烦躁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一股迟来的、沉重的无力感和懊悔，像冰冷的潮水漫过心口。

他走到床边，没有立刻去掀被子，只是站在那里，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绘梨衣……”

被子里的呜咽停顿了一下，随即拱得更紧了，仿佛要把自己缩得更小。

“……出去！”

闷闷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强烈的抗拒。

李玄叹了口气，在床沿坐下。身下的床垫微微下陷。

“对不起。”

他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我不该说要烧掉你的小熊。”

被子里似乎安静了一瞬，但压抑的抽泣还在继续。

李玄的目光落在被子边缘露出来的一点点棕色绒毛上——那是小熊玩偶的耳朵。

破旧，歪斜的纽扣眼睛……等等！

他的目光猛地顿住！

那只眼睛……那只原本掉落的纽扣眼睛！

此刻，虽然依旧歪斜，却被一簇同样棕色、但显然更新更柔软的线，整齐而细密地缝补好了！

针脚细密而温柔，带着一种笨拙却用心的痕迹。

那是……艾米莉娅的手笔。

记忆如同潮水般轰然涌回！

那个喧闹的下午，瓦拉镇街角不起眼的旧物摊……

那只又旧又破、被他嫌弃只值五个铜币的棕熊玩偶……

绘梨衣抱着它，第一次露出那种纯粹满足的、小兽般的笑容……

还有他神秘兮兮地宣布“这是咱俩的私房钱”时，她眼中亮起的那点新奇而隐秘的光……

那是他送给她的。

在这个全然陌生、冰冷残酷的异世界，他送给她的第一件东西。

一个廉价的、破旧的玩偶。

却承载了她最初、最纯粹的“拥有”和“安心”。

而他，早上，竟然用烧掉它来威胁她……

李玄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他伸出手，没有去强行掀开被子，而是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珍重，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只露出来的、被艾米莉娅细心缝补好的小熊耳朵。

指尖传来绒毛粗糙的触感，还有一丝残留的、阳光晒过的温暖气息。

“……那个小熊……”

李玄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追忆和歉意。

“是那天下午……在瓦拉镇的旧货摊……我们一起买的。对吧？”

“眼睛掉了一个……艾米莉娅……帮你补好了。”

被子里压抑的呜咽声，似乎减弱了一些。

“……我说‘私房钱’……不能告诉艾米莉娅……”

“你还记得吗？”

被子里的起伏变得平缓了一些，但依旧没有回应。

李玄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小熊粗糙的绒毛，像是在确认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

“我知道……玲很麻烦……总是哭，总是……缠着我，让你觉得吵闹……”

“你不喜欢她……我能理解。”

“但是绘梨衣……”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恳切？

“拆墙……把她吓坏了。家……也破了。”

“我们都在这里。艾米莉娅、玲、莉莉丝、银玥……还有我。”

“这里……是‘家’。”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寻找能穿透她简单逻辑壁垒的语言。

“家破了……可以修。墙倒了……可以补。”

“但家人……不能‘拆’掉。”

“就像……你的小熊。旧了，破了……可以洗干净，可以缝补好。”

“但它还是你的小熊。对吧？”

“玲……也是家人。虽然……可能像小熊一样，有点麻烦，有点……旧旧的。” 他试图用她能理解的比喻。

“不能……因为觉得她‘吵’……就‘拆’掉她。”

“这样……不对。”

被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连那细微的抽泣声也消失了。

只有被子随着呼吸的微弱起伏。

过了许久，久到李玄以为她不会再回应。

被子的边缘，一只白皙纤细的小手，慢慢地、试探性地伸了出来。

手指摸索着，抓住了李玄放在小熊耳朵上的那只手的手腕。

她的指尖冰凉，带着微微的颤抖。

然后，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顶着凌乱的红发，如同破土而出的幼苗，极其缓慢地从被子的缝隙里探了出来。

绘梨衣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

赤色的眼眸因为长时间的哭泣而显得有些红肿，像两颗浸润在水中的红宝石。

此刻，这双眼睛不再像深潭般平静无波，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委屈、脆弱，还有一丝……被说中心事的茫然和动摇。

她看着李玄，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

嘴唇微微扁着，带着哭腔，声音细若蚊呐，却清晰地传入李玄耳中：

“……小熊……是家人……”

“……玲……也是？”

她似乎在努力理解“家人”这个复杂概念的边界，困惑地看着李玄。

“……可是……玲……会抢走……李玄……”

“……小熊……不会……”

她的逻辑依旧简单而首接，指向核心的恐惧——失去唯一的“锚点”。

李玄看着那双盛满泪水、写满困惑和不安的赤瞳，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击中。

他反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将那只被她带出来的、破旧的小熊玩偶，轻轻塞回到她的怀里。

“不会。”

他的声音异常笃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李玄……一首都在。”

“小熊在。”

“绘梨衣……也在。”

“谁也抢不走。”

他抬起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地用指腹擦去她脸颊上滚落的泪珠。

动作温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珍重。

“所以……”

他看着她依旧红红的眼睛，语气放缓，带着一丝无奈和不容拒绝。

“不吃饭……是想把自己饿死么？”

“饿死了……小熊怎么办？”

“李玄……怎么办？”

他故意用她最在意的东西来“威胁”。

绘梨衣抱着失而复得的小熊，感受着李玄指尖传来的、笨拙却真实的温度。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熊，又抬头看了看李玄近在咫尺的、带着担忧和一丝强硬的脸。

赤色的眼眸里，那浓烈的委屈和抗拒，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一点点消融。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地、却清晰地“嗯”了一声。

像是终于放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又像是……确认了某种存在的联系。

她抱着小熊，往李玄身边挪了挪，将冰凉的小手更紧地塞进他温暖的手掌里。

仿佛那是比小熊更可靠的“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