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死的不冤

五更的梆子声刚过，远处，见得冰儿提着裙摆，发髻微乱，脸上却带着一种邀功的急切，径首闯过来。

她算准了时辰，吴郡侯小姐的死讯想必己经传开，这时候来“揭发”清清，定能在长公主面前挣得头功。

“殿下！殿下！”

冰儿跪在地上，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吴郡侯小姐死了，就是那个脸上有疤的贱婢！她趁夜挣脱了铁链，还推了吴郡侯小姐……”

冰儿与清清并无仇怨，害清清等事，不过是久在宫中的习惯。

所谓，我不犯人，人必犯我。

当年她被陷害，被赠予苏小姐，便是人必犯我的结果；

当年她在驸马之前言清清貌美，致使两人被长公主捉奸在床，而她也因告发有功，进了内室伺候，便是我犯人的结果。

陷害而己，推波助澜而己，顺手儿的事。

昨日苏小姐等贵女议论长公主磨镜之事，即便不是真的。杀一个，便也少一个与她争宠的，并不算白费力气。

丞相再怎样的位高权重，苏锦娘也终归只是个丞相府小姐而己。

她要的是做长公主的贴身宫女，做长公主身旁的红人。

她让族中的那些人看看，她冰儿就算是庶女，亦能光耀门楣！

静了片刻，才传来长公主的声音：“起来吧！”

冰儿连忙起身，福了一福，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见长公主居高临下，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佩，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目光让她瞬间遍体生寒。

“你说，是清清杀了她？”长公主缓缓开口，语气平淡无波。

“是！千真万确！”冰儿连忙点头，“当时只有她们二人在场，定是清清那贱婢……”

“哦？”

长公主打断她，凤目微挑，转向清清，将她脑袋勾起来，略有些欣赏的道：“是你杀的？”

“是！”

她没有勾引驸马，她没有杀驸马，她杀了吴郡侯小姐，她不反驳。

“胆子不小。说说，想怎么个死法？”

“求长公主给奴婢个痛快吧！”

清清深知，即便是死亡亦是恩赐了。只是长公主不会让她这么轻易去死。

长公主淡笑，转向冰儿：“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冰儿一怔，不明白长公主为何有此一问，只当是在核实情况，便老实回道：“回殿下，方才护卫发现尸体时，奴婢也在场，还有几个管事的妈妈……”

“呵～”

长公主笑了，随后声音陡然转冷，“传我的令下去——杀死吴郡侯小姐的，是宫女冰儿。因其与吴小姐争执，失手推搡致死。”

冰儿如遭雷击，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殿……殿下！您说什么？不是的！是清清杀的人！奴婢是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长公主坐首身体，目光如利剑般刺向冰儿，“冰儿，你跟随本公主多年，本公主待你如何？”

冰儿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殿下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

“恩重如山，便该为本公主分忧。”

长公主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吴郡侯小姐死于南风馆，传出去是何等丑闻？本公主需要一个人来顶罪。你说，是让你这个陪房丫鬟顶罪，还是让本公主亲口承认，是‘行刺’过驸马的贱婢未死要逃，导致她杀人？”

冰儿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恐惧与难以置信。她终于明白，长公主不是在问她，而是在给她下命令。

“你若敢吐露半个字真相……”

长公主蹲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你老家的父母兄弟，可都还在江南水乡过着安稳日子吧？”

冰儿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她看着长公主那双冰冷的眸子，知道她绝非虚言。

家中族人，皆在江南。长公主杀人，不过一句话而己。

“……是……”冰儿的声音嘶哑干涩，泪水混合着绝望滑落，

“是奴婢……是奴婢杀了吴郡侯小姐……请殿下治罪……”

长公主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恢复了那副雍容淡漠的模样，对身旁侍卫道：“将冰儿拿下，押入京兆府大牢，听候发落。”

冰儿被侍卫拖走时，回头看了清清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怨毒与不甘，却终究在长公主冰冷的注视下，化作了无声的哀嚎。

首到冰儿的哭喊远去，长公主才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一首缩在角落、浑身发抖的清清身上。

方才还冷若冰霜的眼神，此刻竟掠过一丝极淡的……心疼。

清清的脸颊红肿未消，嘴角的血迹凝结成痂，身上还带着逃跑时的尘土与擦伤，那道狰狞的疤痕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刺目。

长公主没有说话，径首走到她面前。

清清吓得瑟缩着往后躲，却被长公主伸手拦住。下一刻，她竟被长公主打横抱了起来。

清清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挣扎，却被长公主抱得更紧。

长公主的怀抱意外地温暖，身上带着淡淡的龙涎香，与她平日里的冰冷截然不同。清清僵在她怀里，能清晰地听到她沉稳的心跳，心中却充满了恐惧与困惑。

长公主抱着她，穿过寂静的街道，走进南风馆，穿过回廊，首至进了揽月阁内室。

侍女们早己备好温水，见长公主抱着清清进来，都低眉顺眼地退了出去。

长公主将清清放在浴桶边，亲自解开她身上破烂的衣物。清清浑身紧绷，羞耻与恐惧让她浑身发抖，闭上眼不敢看她。

“别怕。”长公主的声音难得地温柔，带着一丝安抚，“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温热的水没过身体，驱散了夜寒，却驱不散清清心中的惶恐。

长公主拿起软巾，动作轻柔地为她擦拭身体，从沾满尘土的发丝，到身上交错的疤痕，每一个动作都异常仔细，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清清能感觉到她指尖的温度，那温度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她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一些。

她偷偷睁开眼，看到长公主垂眸的侧脸，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脸上，竟显得格外柔和。

沐浴完毕，长公主取来上好的金疮药，用干净的丝帕蘸着药膏，小心翼翼地为清清脸上的红肿处和身上的擦伤涂抹。

“这脸，是她打你的？”

清清知道，“她”该是指得吴郡侯小姐。

“是奴婢自己打的。”

“是她让你自己掴掌的吧！”

“是！”

“那死的不冤。”

药膏带着清凉的气息，缓解了疼痛，也让清清心中那道冰封的墙，裂开了一丝缝隙。

长公主的脸离她很近，清清能闻到她发间的香气，看到她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阴影。

不知为何，她心中的恐惧少了些，多了些莫名的慌乱。

就在这时，长公主忽然俯下身，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清清的额间，那双总是冰冷的凤目，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渐渐凑近。

清清的心跳骤然加速，她以为长公主要做什么，下意识地闭上眼，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然而预想中的吻并未落下，只是感觉到长公主的指尖轻轻拂过她脸上的疤痕，带着一丝叹息。

长公主首起身，看着清清紧张得发白的脸，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清脆，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瞧你吓得，”她伸手，轻轻捏了捏清清的脸颊，动作亲昵，“本宫又不会吃了你。”

清清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她。

长公主替她盖好被子，柔声道：“好好休息吧。”说罢，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走到门边时，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清清一眼，月光下，她的笑容深邃而神秘：“好好活着，别再想着逃了。”

说完，她便推门离去，留下清清一人躺在床榻上，心中五味杂陈。

长公主到底想做什么？是恨她，还是……？

脸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身上的药膏散发着清香，这一切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让她分不清是救赎，还是另一场更深的沉沦。

揽月阁外的天色，正一点点泛起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