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寒梅惊四座

侯府后园，今日恰是王氏夫人宴请几位交好世家夫人的日子。虽是天寒，园中暖阁烧着地龙，熏着暖香，倒也舒适。几位夫人带着自家适龄的千金，正围炉品茗，闲话家常。世子苏明远今日难得休沐在家，也被嫡母唤来作陪，以示侯府礼数周全。嫡姐苏玉瑶更是精心打扮，坐在母亲下首，仪态端庄，如众星捧月。

“咦？母亲您闻，这香气……”一位嗅觉灵敏的闺秀忽然轻轻抽了抽鼻子，疑惑地望向窗外，“似是梅香？可园中梅花皆未开呢。”

她这一提，众人也纷纷察觉。那缕冷冽幽香，竟穿透暖阁的熏香和地龙的暖意，丝丝缕缕地钻了进来，清冽醒神，与众不同。

“怪事，这香气从何而来？”王氏夫人也蹙了蹙精心描画的柳眉。

苏玉瑶心思剔透，略一思忖，便道：“母亲，女儿记得西跨院听雪轩外，倒有一株老梅树，只是位置偏僻，莫非是它开了？”她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母亲，带着询问。

“哦？念微那里？”王氏夫人眉梢微挑，显然也有些意外。一个庶女居住的偏僻院落，竟能引来众人关注？

“母亲，孩儿去看看。”苏明远站起身来，他习武之人，对气息更为敏感，也嗅到了那缕奇特的冷香，心中好奇。他大步流星，率先推开了暖阁面向西边的窗户。

寒风夹着更清晰的幽香猛地灌入。

众人目光随之望去，越过层层叠叠的屋脊和光秃的树木，只见西跨院那方小小的天地里，一株虬枝老梅傲然独立，而最高的一枝上，一点猩红在寒风中灼灼绽放，遗世独立！那姿态，那风骨，竟让见惯了奇珍异宝的夫人小姐们，心头都为之一震。

“好一枝孤傲寒梅！”一位夫人忍不住赞叹。

“是了，定是它开了！在这满园萧瑟之际，竟能一花独放，实乃奇景！”另一位闺秀也目露惊艳。

不知是谁起了头，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咏梅。

闺阁女子雅聚，吟诗作赋本是常事。此刻见此奇梅，又值冬日，众人诗兴被勾起。

几位素有才名的闺秀，在长辈含笑鼓励的目光下，纷纷开口吟诵。

诗句或赞其孤高，或怜其寂寞，或叹其坚韧，遣词造句也颇为精巧，引来阵阵喝彩。

苏玉瑶身为侯府嫡女，自然不能落于人后。她略作沉吟，一首七言绝句便从樱唇中吐出，辞藻清丽，意境也算雅致，引得几位夫人连连点头称赞。

暖阁内诗兴正浓，俨然成了一场小型的“斗梅诗会”。

然而，这份热闹却让被遗忘在角落的苏念微，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窘境。

小桃早己飞奔回来报信，急得小脸通红：“小姐！不好了！夫人、世子爷、大小姐，还有好几位夫人小姐，都聚在暖阁那边看咱们院里的梅花呢！这会儿正…正在斗诗咏梅！大小姐刚作了一首，大家都说好！”

苏念微心头猛地一跳。她最不想的就是在这种场合引人注目！尤其是和诗词沾边！她只想在这听雪轩里安安静静地“苟”下去。

暖阁那边似乎嫌热闹不够，竟派了个小丫鬟过来传话：“三小姐，夫人和诸位夫人小姐在暖阁赏梅，兴致正好，听闻三小姐也在此处，夫人请您也移步暖阁，一同品评梅韵。” 小丫鬟的语气虽恭敬，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看好戏的意味。

一个默默无闻的庶女，骤然被推到一群才女中间，这分明是架在火上烤！

苏念微只觉得头皮发麻。

拒绝？嫡母开口，岂容她一个庶女说不？去？她能做什么？难道要她在一群饱读诗书的闺秀面前，也吟一首《女诫》吗？

那个在职场八面玲珑的HR小米，此刻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她脑中飞速运转，现代诗词库是她的底牌，可一旦动用，后果难料！但眼下这关，似乎躲不过去了。

被小桃半扶半推着，苏念微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暖阁。

暖阁内温暖如春，香风袭人，与听雪轩的清冷截然两个世界。她垂着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向嫡母和诸位夫人行礼问安。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一道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有轻慢，也有嫡姐苏玉瑶那带着一丝复杂（或许是等着看她出丑）的眼神。

“念微来了。”王氏夫人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园中那株老梅开得奇异，诸位姐妹正咏梅遣兴。你也在此处，想必也得了些灵感？不拘好坏，也吟一首来听听吧，权当凑趣。”

这话听着是给她台阶下，实则将她彻底推到了台前。一句“不拘好坏”，更是提前铺垫了她可能的“不好”。

暖阁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念微身上。

苏明远也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兄长式的担忧和鼓励。

压力如同实质般挤压着苏念微的胸腔，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手心冰凉，指尖却微微颤抖。

怎么办？背一首简单的应景诗蒙混过关？可脑中那些传世名篇的光辉太过耀眼，让她觉得敷衍是对它们的亵渎。

尤其是窗外那株孤傲绽放的老梅，那清冷的幽香似乎还在鼻尖萦绕，与那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意境完美重合。

一股不甘和属于小米的倔强，在心底悄然滋生。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既然躲不过，那便……背吧！

背那首真正配得上这梅、这境、这心的千古绝唱！后果？顾不得了！

她抬起头，目光不再躲闪，反而变得异常沉静。她没有看任何人，视线仿佛穿透了暖阁的雕花窗棂，落在那株风雪中的老梅上。

清冷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在寂静的暖阁中清晰地响起：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第一句出口，便带着一种迥异于闺阁儿女吟咏的疏朗开阔之气。众人皆是一愣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当这熟悉又陌生的两句再次响起，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两句，正是方才那惊鸿一瞥般意境的完美诠释！画面感扑面而来，清幽绝俗！先前还觉得不错的那些闺阁之作，在这两句面前，瞬间黯然失色！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奇思妙想，以鸟蝶衬梅，更显其清高绝世！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尾联收束，点出诗人与梅为友的高洁情怀，超然物外！

一首林逋的《山园小梅》完整吟出，字字珠玑，意境全出！

暖阁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浑然天成、清雅脱俗的诗句震住了。

先前斗诗的氛围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深的震撼和难以置信。

苏玉瑶脸上的矜持笑容僵住了，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几位夫人交换着惊疑的眼神。

苏明远更是瞪大了眼睛，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庶妹。

然而，就在苏念微吟完最后一个字的瞬间——

异变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