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裂痕初显，暗室交锋

“你……是……谁？”

嘶哑破碎的三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苏晚晴因狂喜而滚烫的心头。瞬间浇灭了她所有的激动，只留下刺骨的寒意和一丝荒谬的清醒。

他……不认识她？

巨大的失落和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涌上喉咙。但下一秒，前世商海沉浮练就的理智和重生以来磨砺出的坚韧，强行压下了翻腾的情绪。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让头脑异常清晰。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醒了！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记忆……杨德山说过，头部重伤可能导致遗忘！

苏晚晴迅速调整表情，脸上挤出一个尽可能平静温和的笑容，尽管这笑容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僵硬：“我是苏晚晴。你……你的妻子。” 她刻意放缓语速，吐字清晰。

“妻子？”顾卫东的眉头再次紧紧锁起，那双布满血丝、眼神依旧混沌却带着锐利审视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晚晴的脸，似乎在努力回忆，又像是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他试图移动身体，但仅仅是微微抬头的动作，就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头痛，让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别动！”苏晚晴下意识地伸手想按住他，却在即将触碰到他肩膀时猛地顿住。顾卫东眼中瞬间迸射出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警惕和抗拒，让她硬生生收回了手。

气氛再次陷入僵硬的沉默。只有顾卫东压抑的、因剧痛而变得粗重的喘息声在屋子里回荡。

“我……睡了多久？”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嘶哑，但似乎比刚才顺畅了一点，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份量。

“一个多月。”苏晚晴言简意赅，“你在战场上受了重伤，被送回来就一首昏迷。”

“战场……”顾卫东的眼神更加迷茫，他努力地回想，眉头锁得更紧，仿佛在用力撕扯一片混沌的迷雾，但最终只换来更剧烈的头痛和额角暴起的青筋。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放弃了徒劳的回忆。

苏晚晴的心沉了沉。果然，记忆受损了。她试探着问：“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记得这是哪里吗？”

顾卫东重新睁开眼，眼神里的迷茫稍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锐利和清醒：“顾卫东。向阳大队。我家。” 他的目光扫过家徒西壁的屋子，破败的屋顶，冰冷的土墙，最后落回苏晚晴身上，带着审视，“你……刚说，你是我妻子？什么时候的事？”

他的语气平静，甚至算得上冷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陌生和毫不掩饰的怀疑。没有对新婚妻子的温情，没有对醒来第一眼看到“妻子”的依赖，只有军人面对不明身份目标时的本能戒备和情报收集。

苏晚晴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心中一片冰冷，脸上却维持着平静：“你受伤昏迷前，家里安排的。你娘，还有你弟弟卫国，妹妹卫红，都在隔壁屋。” 她避开了“替嫁”的细节，只陈述事实。

顾卫东的目光锐利如刀，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实性。他没有追问“安排”的具体过程，只是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接受了这个信息。随即，他再次尝试移动身体，剧烈的疼痛让他脸色更加苍白。

“你需要休息，不能动。”苏晚晴再次提醒，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你的伤很重，尤其是头。”

顾卫东停止了动作，目光却依旧停留在苏晚晴身上，带着探究：“我昏迷这段时间……家里……” 他没有问完，但意思很明显。家徒西壁的现状和眼前这个“妻子”苍白憔悴却异常镇定的样子，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有我。”苏晚晴的回答异常简短，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她没有诉苦，没有抱怨，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她站起身，“我去给你倒点水。” 她需要一点空间来消化这完全出乎意料的“苏醒”。

她走到灶台边，拿起那个豁口的旧搪瓷缸，从锅里舀了半缸温热的开水（灶膛余烬勉强维持着一点温度）。转身回到炕边，递给顾卫东。

顾卫东看着递到面前的水缸，没有立刻去接。他的目光扫过苏晚晴端着水缸的手——手指纤细，骨节却因为寒冷和劳作显得粗糙，指甲缝里还有没洗净的泥垢。这绝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他沉默地抬起自己那只还能勉强活动、却依旧无力颤抖的手，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伸向水缸。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搪瓷边缘，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他试图握住缸柄，但手指无力，水缸在他手中剧烈地晃动，热水差点洒出来。

苏晚晴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缸底，稳住了水缸。两人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短暂相触。

顾卫东的手冰冷粗糙，带着厚茧和细小的伤痕。苏晚晴的手同样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顾卫东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猛地抬眼看向苏晚晴。那眼神复杂难辨，有被帮助的瞬间不适，有对这份“力量”的惊疑，更深处，是一种被看穿虚弱的恼怒。

苏晚晴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避，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稳稳地托着水缸，凑近他的唇边：“慢点喝。”

顾卫东定定地看了她两秒，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要将她彻底看穿。最终，他垂下眼睑，就着她的手，小口地、艰难地吞咽着温热的开水。喉结滚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昏黄的灯光下，一人喂水，一人喝水。动作生疏而僵硬，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只有吞咽的水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没有温情脉脉，只有无声的试探、防备和一种冰冷的、基于生存本能的初步“合作”。

顾卫东喝了几口水，便疲惫地摇了摇头。苏晚晴收回水缸。

“谢谢。”嘶哑的声音响起，低沉而简短，像一块石头投入深潭，听不出任何情绪。

苏晚晴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应该的。” 她将水缸放在一边，看着顾卫东重新闭上眼，眉头因疼痛而紧锁，呼吸依旧微弱。

他醒了，但前路似乎更加艰难。这个陌生的、带着军人警惕和审视的顾卫东，如同一头刚刚脱离险境、却依旧伤痕累累、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猛兽。他们之间，横亘着失忆的鸿沟、生存的绝境，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成分”阴影。

就在这时，院门外，毫无预兆地响起了刘翠花那标志性的、尖利刻薄的叫嚷声，带着十足的嚣张和得意，穿透了呼啸的寒风和薄薄的门板：

“苏晚晴！开门！快开门！支书和队里的干部都来了！抚恤金的事，今天必须说清楚！顾卫东都咽气了，你还想霸着这钱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