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寸步不让，暖意初融

“哐！哐！哐！”

破旧的木门被拍得震天响，门框上的尘土簌簌落下。刘翠花尖利的叫骂和王婶阴阳怪气的帮腔，像两把破锣，搅碎了清晨最后一点宁静。

“苏晚晴！别装死！快开门！再不开门，老娘把门拆了！”

“就是啊，顾家的，躲着可不是办法，有什么话开门说清楚嘛！刘婶子也是为你好！”

顾母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死死攥着被子：“晚晴……这……这可咋办啊……” 顾卫国也紧张地从被子里探出头，小脸绷紧，带着少年人的愤怒和一丝恐惧。顾卫红更是吓得躲到了苏晚晴身后。

苏晚晴眼神冰冷，胸中怒火翻腾，但头脑却异常清醒。刘翠花这次拉上王婶这个村里出了名的长舌妇，显然是想把事情闹大，利用舆论逼她就范！如果让她们闯进来，看到顾卫东的情况和她藏起来的那些东西，后果不堪设想！

她迅速扫视屋内，确认药钵藏好，炕上除了破被别无他物。然后，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对顾母和两个孩子说：“娘，您别出声，躺好。卫国，红红，你们待在娘屋里，关好门，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记住，谁问都说不知道！”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顾母下意识地点头，顾卫国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苏晚晴冰冷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拉着妹妹飞快地钻进了顾母的小屋，紧紧关上了门。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隔着门板，用比昨夜更加虚弱、甚至带着哭腔的声音回应：

“大……大伯母……王婶……咳咳咳……我……我这就来……咳咳……求你们……轻点……门……门要坏了……” 她故意将声音弄得断断续续，仿佛病得只剩一口气。

门外的拍打声停了一下，似乎被她这要死要活的声音噎住了。随即，刘翠花更加不耐烦地吼道：“少装！快点！”

苏晚晴这才慢吞吞地、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般拉开吱呀作响的门栓，将门打开一道缝。刺骨的寒风猛地灌入，她适时地剧烈咳嗽起来，身体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稳，一只手还死死抓着门框支撑。

门外，刘翠花叉着腰，一脸凶相，三角眼里全是贪婪和势在必得。她旁边站着穿得鼓鼓囊囊的王婶，一张圆脸上堆着假笑，眼神却滴溜溜地往门缝里钻，带着毫不掩饰的窥探欲。

“大伯母……王婶……这么早……咳咳……有事吗？”苏晚晴气若游丝地问，脸色白得像纸。

刘翠花一把推开她，就要往里闯：“少废话！抚恤金呢？粮票呢？交出来！今天不交出来，老娘跟你没完！”

苏晚晴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但她立刻站稳，用身体死死挡住刘翠花和王婶的视线，不让他们看清屋内的全貌，尤其是炕的方向。

“抚恤金……咳咳……大伯母……那钱……是队里……给卫东……治伤的钱……” 她喘息着，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卫东是……是为了救战友……才受的伤……是英雄……队里的领导……亲自送来的……说……说这钱……谁也不能动……要留着……救命……”

她再次抬出“军属”和“英雄”的身份，并且暗示这钱是“队里领导”盯着、有特殊用途的！在这个崇尚英雄的年代，这个名头分量很重。

刘翠花果然被噎了一下，但贪婪让她很快找到了理由：“救命？你看看他那样！还救得回来吗？别是让你这扫把星拿着钱，偷偷补贴你那下放的爹娘了吧？！”

王婶在一旁帮腔，假惺惺地说：“哎呦，晚晴丫头，这就是你不对了。你爹娘那边有组织管着呢。这钱是给卫东的，该用在刀刃上。你大伯母是长辈，替你保管也是怕你年纪小，被人骗了或者乱花了。听婶子一句劝，拿出来吧，省得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被人骗？乱花？”苏晚晴像是被刺激到了，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病弱无神的眼睛里，瞬间迸射出一种冰冷的、带着绝望控诉的光芒，首首刺向刘翠花，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质问：

“大伯母！您摸着良心说！我爹娘……远在天边……我怎么补贴？我病成这样……门都出不去……怎么乱花？您……您三番两次……深更半夜……风雪天……逼上门来……非要抢这救命的钱……您……您这是要逼死我们全家啊！是不是非要等卫东咽了气……等我病死了……您才甘心？！到时候……您就不怕……队里领导……来问问……这军属的抚恤金……是怎么没的吗？！咳咳咳……”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泪汹涌而出（一半是咳的，一半是硬挤的），那凄惨绝望的样子，配上她苍白如鬼的脸色，极具冲击力。

刘翠花被她这豁出去的控诉和“队里领导”的威胁弄得心头一慌，尤其是看到王婶脸上也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她色厉内荏地骂道：“你……你放屁！少在这里血口喷人！谁逼死你了？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苏晚晴凄然一笑，泪水涟涟，“为我好……就是在我病得要死的时候……踹开我的门……抢我丈夫的救命钱？为我好……就是让红红一个小丫头……冻得半死……都不敢靠近我？大伯母……您的好……我苏晚晴……受不起！这钱……是卫东拿命换的……是队里领导……交代过的……谁也别想拿走！除非……您让支书……让队里领导……亲自来拿！否则……我苏晚晴……今天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钱上面！”

她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种濒死之人的决绝和疯狂。最后那句“死也要死在钱上面”，更是让刘翠花和王婶都倒吸一口凉气！

她们是来逼钱的，不是来闹出人命的！尤其苏晚晴口口声声抬出“队里领导”和“军属英雄”，真要闹大了，她们绝对占不到便宜！

王婶脸上的假笑彻底挂不住了，她拉了拉刘翠花的袖子，低声道：“刘家嫂子，你看这……这丫头病得真不轻，别真闹出什么事来……要不……改天再说？”

刘翠花气得脸色铁青，三角眼死死瞪着苏晚晴，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但苏晚晴那副油尽灯枯、随时会倒下，却又眼神疯狂的样子，让她心里也首打鼓。再加上王婶明显打了退堂鼓，她一个人孤掌难鸣。

“好！好你个苏晚晴！”刘翠花咬牙切齿，指着苏晚晴的鼻子，“你有种！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我看你能守到几时！” 她撂下狠话，一把拽着还想看热闹的王婶，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了。背影都透着不甘和怨毒。

看着她们消失在风雪里，苏晚晴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双腿一软，顺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刚才那番表演，几乎耗尽了她的全部心力。

“晚晴！”顾母屋的门开了，顾母颤巍巍地扑过来，老泪纵横，“我的儿啊……苦了你了……” 她紧紧抱住瘫坐在地上的苏晚晴，枯瘦的手拍着她的背。

顾卫国和顾卫红也跑了出来，围在苏晚晴身边。顾卫国看着嫂嫂苍白如纸的脸和满头的冷汗，嘴唇动了动，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有些别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你没事吧？”

苏晚晴靠在顾母怀里，感受着老人身上传来的、微弱的温暖和颤抖，看着眼前两张写满担忧的小脸，心中那冰冷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涌进一丝酸涩的暖流。

她摇了摇头，扯出一个疲惫却真实的笑容：“没事……娘，卫国，红红……没事了……暂时……过去了……”

顾卫国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愣了一下，随即飞快地低下头，耳根有些发红。他默默地走到灶间，拿起水瓢，从锅里舀了小半碗还温热的糊糊，递到苏晚晴面前，依旧不看她，声音闷闷的：

“喝……喝点……”

看着少年递过来的、带着豁口的粗瓷碗，看着里面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糊糊，再看看他别扭却真诚的动作，苏晚晴鼻尖猛地一酸。

她接过碗，碗壁传递着微弱的暖意。

“谢谢卫国。”她轻声说，声音有些沙哑。

顾卫国的头垂得更低了，但紧抿的嘴角，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

风雪依旧在屋外呼啸，但这冰冷的破屋里，似乎有了一点微弱却真实的暖意，在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