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奉天殇情：赛音魂归与遗愿承继

雨滴顺着佟玉姑的脸颊滑落，根本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佟老汉在她身旁，手中的油纸伞被风刮得剧烈摇晃，他一边要努力稳住伞，一边又时刻留意着玉姑，生怕她有个闪失。

奉天城城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重刺耳的“嘎吱”声，仿佛带着岁月沧桑与此刻无奈，悲悯地迎接着这支伤痕累累、浴血而归的军队。佟玉姑一眼看到第一辆马车上，章怀印和佟玉柱神色凝重，守护着盖军旗的遗体，顿感世界崩塌。她眼前一黑，双腿发软，下意识踉跄着不顾一切冲上前。

章怀印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稳稳地扶住摇摇欲坠的她，而后轻柔又急促地将她抱上了车。“嫂子……”章怀印的声音沙哑得仿佛被烈火炙烤过的砂纸，粗糙地摩擦着空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悲痛的深渊挤出，透着无尽的痛苦与深深的自责，“赛音他……临走前……拼着最后一口气，让我一定照顾好你和孩子。”

佟玉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无声滑落，恰似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下。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抓住章怀印的衣袖，指甲几乎嵌入他的血肉之中，仿佛这样就能紧紧抓住赛音还未消逝的丝丝气息。“他……还说了什么？”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带着一丝绝望到极点的哀求，仿佛那答案是她此刻仅存的一丝慰藉。

章怀印缓缓闭上双眼，赛音临终前那带着微笑却又满是牵挂与不舍的面容，如同一幅刺痛人心、刻骨铭心的画面，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车子缓缓驶向驻军营地，一路上，唯有马蹄踏在泥水中发出的“噗嗤”声，像是大地沉重的叹息，和众人压抑到极致的啜泣声交织在一起。章怀印、佟玉柱和金代善，他们的心情无比沉痛，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仿佛害怕惊扰了沉睡的赛音，缓缓地将赛音的遗体安放好。

此时，巴图鲁·阿林在安排好军队的各项事务后，也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来到了赛音身旁。风，愈发猛烈地刮着，吹得军旗猎猎作响，发出“呼呼”的声响，似在为逝者哀号。风，还无情地吹起了白布的一角，巴图鲁的目光瞬间被那只僵硬的手吸引。他清晰地看到，那手的指节粗大，虎口处还有一道陈年的疤。那是赛音十西岁时，第一次学射箭，因太过用力，被弓弦磨出来的。

巴图鲁的呼吸，在那一刻仿佛停滞了一瞬，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他本应按照主帅的职责，上前掀开白布，确认尸身，然后说出那些“为国捐躯、死得其所”的庄重话语，给予儿子最后的尊严和敬意。然而，此刻他的脚，却像是被重重地钉在了地上，无论怎样努力，都迈不出那艰难的一步。

“大人......”亲兵手捧着染血的军牌，声音因悲痛和恐惧而发颤，“这是......”。

巴图鲁像是被这声音刺痛，突然抬手，狠狠给了亲兵一耳光。“谁准你们盖白布的！”他暴喝一声，嗓子因过度悲伤而沙哑得吓人，“我儿子没死！我的崽子的命硬着呢！”

全场瞬间陷入死寂，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亲兵捂着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眼中满是惊恐与委屈。抬担架的士兵们，都低着头，眼泪不受控制地砸在尘土里，溅起小小的泥花。

巴图鲁猛地一把扯下白布，赛音的脸毫无血色，青白而僵硬，嘴角却诡异地翘着，像是在做一个美梦，又似是在对世间的留恋。他胸前那支断箭还插着，箭杆上的血己经发黑，凝固的血迹仿佛在诉说着那场惨烈的战斗。

“蠢货......”巴图鲁喃喃自语，声音中满是悲痛与无奈，“逞什么英雄......”他颤抖着伸手，想要合上儿子的眼睛，然而那眼皮却怎么也按不下去。世间有句老话——死不瞑目的人，是心里还有牵挂。

巴图鲁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他第一次把襁褓中的赛音举过头顶时，那个小崽子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那时，科尔沁的萨满曾一脸凝重地说过，这孩子命里有劫，活不过三十岁。

“放屁！”当时的巴图鲁愤怒地一脚踹翻了萨满的祭台，“老子的种，阎王爷都不敢收！”现在想来，那萨满的眼神里，分明是怜悯。

“大人......”不知何时，章怀印己跪在巴图鲁身后，额头一下又一下地磕在地上，磕得鲜血淋漓，“属下没能......”。

巴图鲁缓缓转身，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愤怒地拔刀，砍了这个没能保护好他儿子的亲兵。然而，老将军只是深深地看了章怀印一眼，然后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军牌，用袖子轻轻地擦了擦，仿佛要擦去上面的尘埃与悲伤，而后小心翼翼地塞回赛音怀里。

“他最后......说什么了？”巴图鲁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章怀印哽咽着，从怀中掏出那枚染血的玉佩，双手递向巴图鲁，“让属下......照顾玉姑和孩子......说孩子叫永宁......”。

巴图鲁听到这话，突然笑了起来。他笑得浑身发抖，笑得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肆意横流，笑得亲兵们毛骨悚然。笑着笑着，他猛地抽出佩刀，用尽全身力气，一刀劈断了旁边的车缘子！

“好！好！”巴图鲁抹了把脸，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既有悲痛，又有骄傲，“老子的种，到死都没给祖宗丢脸！”

他转身走向大帐，背影看似挺拔如松，可右腿却有些瘸——那是当年为救落马的赛音留下的旧伤。帐帘落下前，亲兵们似乎听见一声压抑的呜咽，像受伤的狼嚎，在风雨中若有若无地飘荡。但谁都不敢确定，那是不是风声。

佟玉姑望着公爹远去的背影，又缓缓低下头，双手轻轻地捧起自己的肚子，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这个孩子，是赛音留在世间的血脉，是她余生的希望与牵挂。章怀印默默地跪在她面前，双手高高地捧着那枚玉佩。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上面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