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神之蓝图

那片笼罩着渔船的、由纯粹意志构成的蓝色苍穹，并未立刻消失。它仿佛在等待一个新的指令，或者说，在等待它的“王”稳固自己的权柄。

球体之内，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变得模糊。墨菲感觉自己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流动的琥珀里，思维迟缓，却又对周围的一切感知得无比清晰。他能“看到”空气中每一个尘埃的悬浮轨迹，能“听到”船体金属纤维因为应力而发出的微弱悲鸣。

然后，他看到了索恩。

那个撕开自己手臂的疯子，此刻正半跪在甲板上，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极致痛苦和至高狂喜的、扭曲的表情。他那只被剥开的、半人半机械的手臂，不再闪烁着幽蓝的电路微光，而是像被强酸腐蚀过一样，冒着丝丝黑烟，那些精密的纳米纤维正在一层层地坏死、崩解。更可怕的是，在那崩解的机械结构下，开始有暗红色的、真正属于人类的血液，缓缓渗出。

索恩，正在从“神”的终端，变回一个……会流血、会死去的凡人。

“值得……”他看着悬浮在半空中的莉莉斯，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随即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是带着血丝的唾沫。

林悦的心，在一瞬间揪紧。她终于明白了索恩所谓的“不等价交换”。他用“导师”赋予他的、那份半神般的“枷锁”，连同他自己的生命力，作为最后的燃料，将莉莉斯从一个沉睡的公主，强行推上了神的王座。

他献祭了自己，为他们换来了一个……奇迹。

就在这时，悬浮在空中的莉莉斯，缓缓地，降落了下来。她眼中的蓝色太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敛、熄灭，重新变回了那双幽蓝如深潭的、孩童的眼睛。她光着脚，轻轻地踩在甲板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随着她的降落，那片笼罩着一切的蓝色球体，如同退潮般，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她的身体。

世界，恢复了它本来的面目。

海风重新变得冰冷刺骨，引擎的死寂重新变得令人绝望。

唯一不同的是——

“滴！”

墨菲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忽然亮了起来。紧接着，船上所有的电子设备，一个接一个，如同被依次唤醒的士兵，重新恢复了运作。

但它们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

“我的天……”墨菲看着自己的屏幕，发出了梦呓般的呻-吟。

他的操作系统，他那套自己修改过无数次、引以为傲的“墨菲定律”系统，己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纯黑的、无限深邃的背景，背景之上，只有一幅图。

一幅由亿万个闪烁的光点和流动的光线构成的、活生生的、三维立体的……星图。

不，那不是星图。

林悦走上前，她的瞳孔中，倒映着那片璀璨的光芒。她看清了，那每一个光点，都不是星星，而是一个“人”，或一个“服务器”，或一个“账户”。那些流动的光线，是他们之间的“联系”——资金的流向，信息的传递，指令的下达。

这幅图，在实时地、以一种超越了人类理解极限的方式，脉动着，呼吸着。

这是……“衔尾蛇”的灵魂。

“‘创世纪’协议……”索恩靠在船舷上，声音虚弱，却充满了完成毕生杰作的满足感，“它没有毁灭什么，也没有创造什么。它只是……为这个充满谎言的世界，构建了一个绝对真实的‘镜像’。”

“它将‘导师’隐藏在网络底层、用认知篡改技术加密的所有信息，连同‘衔尾蛇’在全球每一个成员的生物信息、社会关系、秘密资产……所有的一切，都从‘规则’的层面，强行‘复制’了一份。”

索恩伸出他那只完好的、颤抖的手，指向那幅星图。

“现在，它不再是秘密。它只是……数据。一份摊开在我们面前的、等待被阅读的数据。”

墨菲颤抖着，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了星图上一个离他们最近的、格外明亮的光点上。

光点瞬间放大，一连串的信息瀑布般展开：

**【目标：‘海蛇’GS-07无人截击艇。】**

**【状态：正在以最高速度逃离。】**

**【实时航速：97节。】**

**【能源剩余：63.4%。】**

**【控制源：‘衔尾蛇’北欧分部，‘尼德霍格’服务器集群。】**

**【最高权限指令（己解密）：来自‘导师’——‘清除协议失败，目标己归类为‘神级’威胁，放弃追击，所有单位进入静默潜伏。’】**

墨菲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操作电脑，而是在扮演上帝。

林悦的内心，掀起了比海啸更剧烈的波涛。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不再是躲在黑暗中、靠着零碎线索摸索前进的复仇者。

从这一刻起，他们变成了执掌着“神之蓝图”的、最高级的……猎人。

“衔尾蛇”的所有秘密，在他们面前，将再无遁形。

然而，这份从天而降的神力，却带着一个无比沉重的代价。

“索恩！”林悦猛地转身，冲到他身边。

索恩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他那只机械手臂己经彻底变成了一堆焦黑的废物，而他本人的生命体征，也在急剧下降。

“没用的……”索恩咳着血，脸上却带着微笑，“我移除了‘导师’的‘枷锁’，也等于移除了维持我这副身体的‘根’。我本就是……一件不该存在的艺术品。现在，只是到了谢幕的时候。”

“我不同意。”

一个清冷的、稚嫩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

莉莉斯缓缓走到索恩面前，她伸出小手，轻轻地，按在了索恩那只己经坏死的机械手臂上。

她看着索恩，幽蓝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类似于“困惑”的情绪。

【**“定义：‘谢幕’。关联词：‘终结’，‘死亡’。矛盾：‘乐章’尚未完成，‘指挥家’不可缺席。结论：逻辑错误。否决该指令。”**】

话音落下的瞬间。

莉莉斯的小手上，泛起了柔和的、纯净的蓝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拥有生命的流水，顺着她的指尖，注入了索恩那只焦黑的手臂。

奇迹，再一次发生。

那些己经坏死的纳米纤维和电路，如同被按下了时间倒流的按钮，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修复、组合、焕发生机！甚至比之前更加精密，更加完美！而索恩那苍白的脸色，也在这蓝光的照耀下，开始恢复红润。他身上的伤口，正在以一种违反生物学常识的速度，迅速愈合！

莉莉斯，在用她刚刚获得的神力，重塑着她的“同类”。

伊莲娜看着这一幕，张大了嘴，眼泪无声地滑落。她不知道，这究竟是神迹，还是魔术。她只知道，她的“女儿”，己经变成了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却又不得不依赖的、至高的存在。

几分钟后，蓝光散去。

索恩缓缓抬起他那只“重生”的手臂。那不再是半人半机械的形态，而是一只由流动的、液态金属般的物质构成的、完美无瑕的艺术品。他握了握拳，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远超以往的力量，脸上的表情，无比复杂。

莉莉斯看着他，似乎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她点了点头，随即，小小的身体晃了晃，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她转身走到林悦身边，伸出小手，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角。

【**“能源不足。需要……‘休眠’。”**】

说完，她便闭上眼睛，身体一软，靠在林悦的腿上，沉沉地睡了过去。像一个玩累了的孩子。

船舱里，一片死寂。

墨菲看着那幅仍在闪烁的“神之蓝图”，又看了看那个脱胎换骨的索恩，和靠在林悦腿边安详睡去的“小女孩”。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己经彻底变成了一锅浆糊。

林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这连续的、颠覆三观的冲击中冷静下来。她知道，游戏规则，己经彻底改变了。

她蹲下身，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将睡着的莉莉斯抱了起来，交到伊莲娜的怀里。

然后，她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那幅“神之蓝图”上。

“墨菲。”

“啊？……在！老大！”

“从现在起，这艘船，更名为‘创世纪’号。”林悦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和决断，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握着绝对力量的自信。

“重新规划航线。”

“我们的第一个目标——‘衔尾蛇’在北欧的‘尼德霍格’服务器集群。它在哪？”

墨菲的手指在星图上飞速划过，一个坐标被瞬间锁定。

“在冰岛，雷克雅未克，一个……伪装成地热发电站的地下掩体里。”

“很好。”林悦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走到驾驶台前，将手放在了引擎的启动按钮上。

这一次，引擎没有发出咆哮，而是响起了一阵流畅而澎湃的、如同未来科技般的嗡鸣。

“‘导师’的‘海蛇’，给我们指明了方向。”

“既然他那么喜欢北欧的冰冷，”林悦按下了按钮，渔船……不，“创世纪”号，以一种优雅而迅猛的姿态，划破海面，向着北方疾驰而去。

“那我们就去，把他所有的‘蛇窝’，一个一个，全部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