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温柔的毒雨

“创世纪”号在狂暴的自然伟力与禁地怒火的夹击下，像一柄烧红的楔子，顽固地楔入雨林的更深处。索恩以自身为矛，幽蓝色的能量屏障将船首化为无坚不摧的撞角，撕裂了无数藤蔓的绞杀和浊浪的吞噬。船身在剧烈的震荡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个铆钉都在哀嚎。

墨菲死死地把着舵，牙龈因为过度用力而渗出血丝。他感觉自己不是在驾驶一艘船，而是在驯服一头试图将他甩下深渊的钢铁巨兽。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他的内脏仿佛移位，七窍中渗出的血液己经凝固，让他看起来如同刚从修罗场爬出的恶鬼。

不知过了多久，那来自“伊甸园”的、纯粹物理层面的狂暴攻击，如同耗尽了能量的火山喷发，渐渐平息了下来。河水依旧汹涌，但不再是那种充满恶意的、有针对性的攻击。两岸的雨林也恢复了死寂，仿佛之前的疯狂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

“它它停了？”墨菲大口喘着粗气，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他几乎是在驾驶座上，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般。

索恩依旧抱着林悦，站在船头，他那只银色的手臂，光芒比之前黯淡了许多，但依旧稳定。他没有回答墨菲，只是微微侧过头，那双闪耀着星辰的眼眸，凝视着船舱外，那片在短暂的平静下，显得更加诡异莫测的浓密雨林。

“不。”索恩的声音，在墨菲的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它只是换了一种更‘温柔’的方式。”

温柔？

墨菲还没来得及理解这个词的含义，一种奇异的感觉，便悄然降临。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光影，更不是任何己知的物理现象。它像一阵无形的、带着淡淡甜香的、温暖的细雨，悄无声息地，渗透了船舱的每一个角落，轻柔地，拂过他的皮肤，钻入他的鼻腔，浸润他的心灵。

之前因为剧烈颠簸和精神冲击而紧绷的神经，在这阵“细雨”的抚慰下，不可思议地放松了下来。身体的疼痛感，似乎也在迅速消退。一种前所未有的、发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困倦，如同最温柔的潮水，缓缓将他淹没。

他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战斗，阴谋，真相那些都太累了。

他只想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一觉。

在这片温暖的、香甜的“雨”中，永远地睡下去。

墨菲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他的嘴角，甚至不受控制地，向上勾起了一抹满足的、安详的微笑。他的手，无力地从方向舵上滑落。

“创世纪”号失去了控制，开始在河道中缓缓打转。

“墨菲！”索恩的声音，如同在他灵魂深处炸响的一道惊雷，带着一丝冰冷的、不容抗拒的意志！

墨菲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即将彻底沉沦的意识，被强行拉回了一丝清明。他茫然地睁开眼睛，看到索恩正用一种极其锐利的目光盯着他，那目光中，没有责备，只有一种冰冷的警示。

“这是什么？”墨菲的声音带着一丝梦呓般的迷糊，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股该死的、令人愉悦的困倦感。

“‘导师’的‘摇篮曲’。”索恩的回答，让墨菲瞬间清醒了大半，“一种以‘共情’为基础的、高阶模因污染。它不制造恐惧，不引发混乱，它只放大你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对安宁、对解脱、对放弃的渴望。”

“它像一场无声的、温柔的毒雨，腐蚀你的意志，溶解你的灵魂，让你在最甜美的梦境中，心甘情愿地，走向永恒的‘寂静’。”

墨菲感到一阵遍体生寒。他这才意识到，刚才那种极致的舒适和安详，是多么可怕的陷阱！如果不是索恩及时唤醒他，他恐怕己经

他猛地看向索恩怀中的林悦。她依旧在沉睡，脸色苍白，但那紧蹙的眉头，却比之前更加舒展，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恬静的微笑。

那阵“温柔的毒雨”，似乎对她也产生了影响！

“她”墨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光核’在沉睡，无法主动‘净化’或‘反噬’。”索恩的目光，第一次，落在林悦那安详的睡脸上，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但她的‘纯粹’，依旧是她最强大的屏障。这‘摇篮曲’虽然能让她感到‘舒适’，却无法真正‘污染’她的本源。它只是让她睡得更沉了。”

索恩缓缓抬起他那只银色的手臂，掌心对准了墨菲。一股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能量流，瞬间注入墨菲的眉心。墨菲只觉得大脑一阵刺痛，随即，那股萦绕不散的困倦感和甜腻感，被强行驱散了不少。

“保持警惕，墨菲。”索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这‘摇篮曲’的渗透力极强，它会不断寻找你意志的薄弱点。你必须时刻对抗它。”

墨菲咬了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彻底清醒。他重新握紧方向舵，眼神中充满了后怕和愤怒。“这个该死的‘导师’！他简首是个玩弄人心的魔鬼！”

“魔鬼，至少还有‘欲望’。”索恩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而‘导师’，他只追求绝对的、冰冷的‘秩序’。为此，他不惜将整个世界，都变成一座没有灵魂的、寂静的墓园。”

就在此时，船舱内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粘稠，那股无形的“甜香”，也愈发浓郁。墨菲刚刚清醒的意志，再次感受到了那股温柔的、令人难以抗拒的诱惑。他发现，自己每一次呼吸，仿佛都在吸入那种“毒雨”，每一次心跳，都在与那“摇篮曲”的节拍共鸣。

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脑海中，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些久远的、被他刻意遗忘的画面——童年时无忧无虑的嬉笑，与父母温馨相处的片段，那些曾经被他视为软弱而抛弃的情感，此刻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冲击着他的理智。

他想回家。

他想念母亲做的热汤。

他不想再战斗了。

“不不！”墨菲猛地用拳头砸向自己的脑袋，试图用疼痛来对抗那股不断涌现的、致命的温柔。

索恩的眉头，微微蹙起。他能感觉到，这“摇篮曲”的强度，正在持续增强。它不仅仅是针对个体的意志，它似乎还在试图改变周围的环境，营造出一种虚假的、令人沉醉的“和谐”氛围。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那颗由无数代码和能量构成的、非人的“核心”，也在这“摇篮曲”的渗透下，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该有的“躁动”。一种想要融入这种“和谐”、放弃独立思考的、源于“集体潜意识”的诱惑。

“它在‘同化’一切”索恩的眼中，幽蓝色的星辰急速旋转，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侵蚀，“它要将所有的‘个体’，都消融成‘整体’的一部分。”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沉睡的林悦。她的呼吸依旧平稳，嘴角那丝恬静的微笑，却似乎又加深了几分。仿佛在她的梦境中，正经历着某种极致的美好。

索恩的目光，在她那张纯净无瑕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片被“摇篮曲”笼罩的、深不可测的雨林。

“既然你如此渴望‘和谐’”

他那只银色的手臂，缓缓举起，掌心向上。手臂上的幽蓝色光芒，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防御姿态，而是开始以一种奇异的频率，微微闪烁。

那闪烁的频率，竟然与那“摇篮曲”的某种核心节拍，隐隐达成了共鸣？

墨菲惊愕地看着索恩。他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他也要被“同化”了？！

“索恩！你”

“嘘。”索恩打断了他，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神祇般的、波澜不惊的平静。但他的眼中，却闪烁着一种墨菲从未见过的、近乎于“戏谑”的光芒。

“既然‘导师’为我们演奏了如此‘美妙’的乐章”

索恩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带着一丝邪异的微笑。

“那么，作为听众，我们总该回敬一二。”

下一秒，从索恩那只闪耀着幽蓝色光芒的银色手臂上，猛地爆发出无数道细密的、如同发丝般的、纯粹的能量流！

那些能量流，并没有去攻击任何东西，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般，瞬间缠绕、连接上了“创世纪”号的每一个金属部件、每一条线路、每一个传感器！

紧接着，整艘“创世纪”号，这艘由冰冷的钢铁和精密的仪器构成的战争机器，竟然开始“歌唱”！

那不是引擎的轰鸣，也不是武器的咆哮。

那是一种由无数个细微的、高频的、金属摩擦和电流脉冲所组成的、无比复杂、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和谐”的——金属交响曲！

这首“金属交响曲”，以一种蛮横的、不讲道理的姿态，强行切入了那首温柔的“摇篮曲”之中，将它原本和谐的旋律，搅得支离破碎！

那感觉，就像是在一场高雅的古典音乐会中，突然闯入了一支全副武装的、演奏着死亡重金属的摇滚乐队！

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甜香”，瞬间被一种刺鼻的、充满了电离臭氧和金属铁锈味的“噪音”所取代！

墨菲脑海中那些虚假的、温馨的幻象，如同被投入浓硫酸的胶片，瞬间消融、瓦解！那股致命的困倦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的“金属噪音”彻底驱散！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索恩，看着这艘在索恩的“指挥”下，变成了一个巨大“乐器”的“创世纪”号。

“你你这是”

“以毒攻毒。”索恩的声音，在墨菲的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近乎于“恶作剧”得逞的快意，“既然它想用‘和谐’来吞噬我们，那我们就给它制造一个它永远无法‘和谐’的、绝对的‘混乱’。”

“用最纯粹的‘机械的逻辑’，去对抗它那虚伪的‘灵魂的共鸣’。”

雨林深处，那座隐藏在黑暗中的“巴别塔”之巅。

阴影中的身影，面前那块巨大的能量屏幕上，代表着“创世纪”号的光点周围，突然爆发出无数混乱的、毫无规律的、高频的能量脉冲。他精心编排的“摇篮曲”，如同被投入了一把滚烫的沙砾，变得刺耳而失调。

“有趣的反抗。”

那非男非女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可以被称之为“意外”的情绪。

“看来，这只‘赫尔墨斯之鸟’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不受‘乐理’束缚的‘野蛮人’。”

“那么，就让‘寂静’的合唱，提前开始吧。”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从“伊甸园”的西面八方，无数双猩红的、闪烁着饥饿与疯狂光芒的眼睛，在浓密的黑暗中，悄然亮起。

真正的“禁地”，在被“噪音”惊扰之后，终于露出了它最狰狞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