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为狼

夜色，冰冷刺骨。

当冉晤两手空空地回到藏身之处时，迎接他的，是两双写满了不解和失望的眼睛。

“为什么？”猗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不懂，明明生机就在眼前，为何要放弃？

冉晤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苏婵身边，看着她那因为饥饿而毫无血色的小脸，缓缓地，将他在寺庙中看到的一切，说了出来。

他说起了那些和苏婵一样，无家可归的孤儿。 他说起了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僧，和那碗救命的药汤。 他说起了那几袋，早己见了底的米。

“……如果，我们吃了那袋米，婵儿能活，我们也能活。”冉晤的声音，沙哑而沉重，“但是，厨房里的那十几个孩子，可能，就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我们，和冲进坞堡的羯人，又有什么区别？”

猗娘，沉默了。

她看着冉晤那张在火光下，显得异常疲惫，却又异常明亮的脸。她忽然明白了，这个男人，身上所背负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承诺。

他背负的，是一种早己被这个乱世，撕得粉碎的东西。

那种东西，叫做“人”的底线。

“我明白了。”猗娘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

苏婵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们，她只知道，今天晚上，又没有饭吃了。但她没有哭闹，只是默默地，将一块还带着泥土的蕨根，递到了冉晤的嘴边。

冉晤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笑着，摇了摇头，将那块蕨根，又塞回了苏婵的手里。

“我们走吧。”他站起身，“天无绝人之路。只要还在走，就总能找到活路。”

他们离开了。

将那座寺庙，和那袋能救他们命的粮食，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他们，再次踏上了前途未卜的、饥饿的旅程。

……

两天后。

当三人饿得几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靠在一条干涸的河道边，等待着生命终结时。

命运，似乎跟他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他们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冉晤的警惕性，让他强撑着，爬上了河岸。眼前的景象，让他为之一愣。

不远处的大路上，一片狼藉。

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看衣着，像是一支小型的商队。几辆马车，翻倒在地，货物，散落得到处都是。

空气中，还残留着厮杀的痕迹。

“是……是土匪……”冉晤立刻做出了判断。

他小心翼翼地，带着猗娘和苏婵，靠近了那片死亡之地。

土匪，显然走得很匆忙。他们只抢走了最值钱的丝绸和财物，对于那些笨重的货物，和一些不起眼的角落，都懒得细细搜刮。

而这些被他们遗弃的东西，对于此刻的冉晤三人来说，却是天降的甘霖。

他们找到了一袋被刀砍破，撒了一半的粟米。 他们找到了一匹腿受了伤，被遗弃在此，却还能行走的健壮骡子。 他们找到了几个装满了清水，完好无损的水囊。 甚至，猗娘还在一具商队护卫的尸体上，找到了一个塞满了各种伤药的、做工精良的药箱！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收获，让三人都有些发懵。

“我们……我们得救了……”猗娘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她抱着那个药箱，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冉晤，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了更惊人的发现。

在一辆翻倒的马车夹层里，他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沉甸甸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几十枚金饼！

这笔财富，足以让任何一个乱世中的人，为之疯狂。

“发……发财了……”猗娘看着那些金饼，眼睛都首了。

冉晤却迅速合上了木盒，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是一片凝重。

“这钱，烫手。”他沉声说道。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呻吟声，从一具“尸体”之下传来。

冉晤立刻拔出刀，警惕地走了过去。

他掀开压在那人身上的货物，发现，是一名还剩最后一口气的商队护卫。

那护卫看到冉晤，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恐惧，但当他看到冉晤身边的猗娘和苏婵，看到他们同样破烂的衣衫时，那丝恐惧，又变成了哀求。

“救……救我……”他气若游丝地说道。

猗娘立刻上前，为他检查伤势。

“是黑风寨的土匪……”护卫咳着血，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们……他们抢走了所有的货物……往……往东边的黑松林去了……我的东家……东家身上，有一封……一封给并州刺史的……密信……”

说完这句话，他头一歪，便彻底断了气。

黑风寨的土匪。并州刺史的密信。

冉晤的脑海中，瞬间将这些线索，串联了起来。

他知道，这笔横财，他们不能就这么拿走。

“我们，该怎么做？”猗娘看着冉晤，她知道，这个男人，又要做出选择了。

冉晤站起身，目光，望向了东方那片黑漆漆的松林。

他的眼中，没有了之前的挣扎和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猎人般的沉静。

“我们不当狼，去捕食无辜的绵羊。”他缓缓地说道。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不能当猎人。”

他转过头，看着猗娘，也像在对自己说。

“从今天起，我们，有我们自己的规矩。”

“第一，不取不义之财。但这笔钱，是那群土匪，用人命换来的。我们取之，心安理得。但，它不是用来享乐的，它是我们的……‘军费’。”

“第二，不伤无辜之人。但那些，手上沾满了同胞鲜血的土匪、败类，他们，不无辜。他们，是我们的……猎物。”

冉晤将那封从护卫身上找到的、还未被土匪发现的密信，和那盒金饼，一起，郑重地，收进了怀里。

然后，他将那匹受伤的骡子，牵了过来，把还能用的所有物资，都驮在了上面。

“我们，接下来去哪？”猗娘问道。

“去黑松林。”冉晤的回答，让猗娘大吃一惊。

“去……去找那些土匪？”

“对。”冉晤的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杀机，“我们，去送他们上路。顺便，把那封信，拿回来。”

他看着这片狼藉的杀戮场，看着那些死不瞑目的尸体，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们，需要一个公道。而我们，需要一份‘投名状’。”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活下去。

他要在这片沉沦的土地上，用自己的刀，重新，刻下“公道”二字。

哪怕，这条路，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