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薪火

黑风寨，聚义厅。

曾经属于独眼龙的虎皮大椅，如今，坐着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男人。

冉晤，慢慢地喝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这是他近一个月来，第一次，能安稳地坐下来，吃一顿热饭。

缴获的物资，远超他们的想象。这伙土匪盘踞多年，寨中储存的粮食，足够几十人吃上一年。兵器、甲胄、金银财帛，更是堆满了整整一个仓库。

他们，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被称为“家”的、能抵御风雨的安身之所。

苏婵，也终于睡上了一个安稳觉。这几天，她不再做噩梦，小脸上，也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猗娘将一碗新熬好的草药，端到冉晤面前，自己则在他身边坐下。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依旧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

就是这个男人，拖着一副随时都可能散架的身体，硬生生，带着她们，从屠各雄的天罗地网中，杀出了一条血路，甚至，还反过来，夺下了这座固若金汤的山寨。

“你的伤，恢复得很快。”猗娘柔声说道，“这里的草药很齐全。再有半个月，你就能彻底痊愈了。”

“半个月……”冉晤放下手中的碗，摇了摇头，“我们，没有半个月的时间。”

“什么意思？”猗娘的心，提了起来，“屠各雄的人，难道还能找到这里？”

“他会的。”冉晤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屠各雄不是蠢货。他现在找不到我们，不代表他会放弃。他只会，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将这片土地上，所有他控制不了的地方，一个个地，勒死、清除。我们躲在这里，看似安全，实则，是在坐以待毙。”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猗娘的声音，有些慌乱。她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丝安稳的希望。

冉晤没有首接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了那封，用油布包裹的密信。

“你不好奇，那支商队，宁可拼上所有护卫的性命，也要送到并州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吗？”

猗娘摇了摇头。她是个医生，对这些朝堂之上的权谋争斗，既不了解，也不感兴趣。

冉晤，却将信上的内容，一字一句地，告诉了她。

当听到“石虎兵变”、“里应外合”、“请求朝廷派兵北上”这些字眼时，猗娘那双清澈的眸子，也写满了震惊。

她终于明白，这封信，意味着什么。

“所以……”猗娘的呼吸，有些急促。

“所以，这封信，是我们唯一的活路。”冉晤的目光，变得灼热起来，“也是，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和我们一样，不愿做亡国奴的汉人，唯一的活路！”

“只要这封信，能送到并州那些义士的手中，只要他们能成功举事，那屠各雄，就必然会被从后方牵制，甚至，不得不撤兵回援！到那时，我们才有机会，真正地，突出重围，南下建康！”

猗娘，被冉晤描绘的这幅宏大蓝图，彻底惊呆了。

她第一次发现，这个男人的野心，或者说，他的目光，早己超越了单纯的“活下去”。

“可是，这太危险了！”她本能地反对，“并州，在北边！离这里，有上千里！我们，要逆着方向，往羯人的心脏地带走！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而且，我们的承诺，是去建康！是往南！”

这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分歧。

一个，想的是如何保全眼前这个小小的“家”。

而另一个，想的，却是如何在这盘必死的棋局中，掀翻整个棋盘。

“去建康……”冉晤看着苏婵熟睡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挣扎，但很快，就被一种更加坚定的信念所取代。

“猗娘，你以为，我们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走到建康吗？”他惨然一笑，“这条路，早己是死路。屠各雄的通缉令，会让我们，寸步难行。”

“只有让北方，彻底乱起来！让羯人，自顾不暇！我们，才能真正地，迎来生机！这，是釜底抽薪之计！”

“至于对苏植先生的承诺……”冉晤的声音，变得无比沉重，“有时候，为了抵达终点，我们，不得不选择一条，看起来，最遥远，也最曲折的道路。”

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却也是唯一的决定。

他要北上。

他要亲手，将这封信，送到它该去的地方。

他要用自己的手，将那颗足以引爆整个北方的火星，亲手，点燃！

……

屠各雄的大帐。

他看着地图上，那座被称为“黑风寨”的山头，眼中，满是冰冷的杀意。

他派出的斥候，己经查明。那伙劫掠了商队，又在不久前消失的土匪，就盘踞在此。

而根据逃回来的土匪描述，攻占山寨的，似乎，也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目标。

“冉晤……”屠各雄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名字。

“将军，”一旁的汉人官吏谄媚地说道，“区区一个山寨，何须您亲自动手？属下这就集结各村的协防军，不出三日，定将那冉晤的人头，为您献上！”

“不必了。”屠各雄却摇了摇头。

他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

“传令下去。”他冷冷地说道，“暂时，不要去惊动那条蛇。他以为他躲得很好，就让他，再多活几天。”

“让所有的人，都给我盯死了，所有通往南方的，水路、陆路、关隘、渡口！他想去建康，我就让这条路，变成他的黄泉路！”

“至于北边……”屠各雄的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他一个丧家之犬，除非是疯了，否则，绝不敢往北，自投罗网。”

……

黑风寨。

冉晤，做出了北上的决定。

但他知道，只靠他们三个人，绝对无法完成这个任务。

他需要帮手。

他想起了，那群和他一样，家园被毁，与羯人有血海深仇的，王家坞的幸存者。

“我们，得找到他们。”他对猗娘说道，“只有把所有，不愿被奴役的力量，都团结起来，我们，才有赢的可能。”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地，想要去组建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队伍。

这支队伍，或许，人数不多。 这支队伍，或许，装备破烂。

但他们，将拥有同一个信念，同一个目标。

冉晤，站起身，走到了聚义厅的中央。

他拿起一支被缴获的毛笔，在一面崭新的、从土匪仓库里翻出来的，白色的绸缎布上，郑重地，写下了两个字。

那两个字，是为这支即将诞生的队伍，所取的名字。

也是为他们这趟，看似背道而驰，实则，是奔向光明的旅程，所立下的，最初的誓言。

那两个字，是——

“薪火”。

薪，是燃烧自己，照亮黑暗的柴薪。 火，是燎原天地，永不熄灭的希望。

他要带着这星星之火，去点燃，那早己被冰封的，汉家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