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力挽狂澜

黑暗，是唯一的方向。

猗娘抱着苏婵，在那仿佛没有尽头的洞穴深处狂奔。她的心跳得像要炸开，身后，羯人士兵的呼喝声、军犬的咆哮声、以及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如同催命的音符，在狭窄的甬道中回荡、放大，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不知道前面是什么，也许是更深的绝境，也许是另一个出口。但她知道，停下来，就是死。

那个叫冉晤的男人，己经倒在了洞口。他用自己的命，为她们换来了这最后一点逃亡的时间。

猗娘的眼中，第一次涌上了泪水。但她没有让它流下来。在这乱世，眼泪是懦弱的代名词。她告诉自己，不能哭，要活下去，带着这个孩子活下去！这才是对那个男人最好的报答！

苏婵紧紧地搂着猗娘的脖子，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她回头，只能看到追兵火把的光芒，像一只只索命的眼睛，在黑暗中越来越近。

“我们会死吗，猗娘姐姐？”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声问道。

猗娘的脚步一顿。她从女孩的问话中，听到了与年龄不符的、令人心碎的平静。这是一个己经见惯了死亡的孩子。

一股从未有过的怒火和不甘，从猗娘心底喷涌而出。

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的家园要被摧毁？凭什么我们的亲人要被屠戮？凭什么我们要像老鼠一样，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苟延残喘，连活下去都成了一种奢望？

不！我不认命！

猗娘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她不再只是一个被动逃亡的采药女，她是一个被逼入绝境的、决心反击的战士！

她猛地停下脚步，将苏婵放在一块岩石后。

“捂住鼻子，别出声！”她命令道。

追兵越来越近，为首的几名羯人士兵己经能看到她们的身影。

“抓住她们！别让她们跑了！”

就在他们狞笑着冲上来的瞬间，猗娘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她从药篮里抓出一把早己准备好的药粉，猛地朝追兵的火把扔了过去！

那不是普通的药粉，而是她用硫磺、干透的毒蘑菇粉末以及其他几种特殊植物混合而成的东西。

“轰——！”

药粉在接触到火焰的瞬间，爆出了一团浓烈的、带着刺鼻气味的黄绿色烟雾！烟雾迅速弥漫开来，呛得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羯人士兵涕泪横流，剧烈地咳嗽起来，视线也变得一片模糊。

“有毒！这烟有毒！”

“咳咳……该死的南狗，用妖术！”

追兵的阵脚，瞬间大乱。

猗娘没有丝毫停留，她抓起苏婵，转身继续向黑暗中跑去。

她对这条洞穴的了解，成了她们最大的优势。她知道哪里有暗流，哪里有岔路，哪里有陡坡。她像一只灵巧的狸猫，在黑暗中穿梭，利用地形，不断地制造着麻烦。

她时而踢落碎石，制造落石陷阱；时而将沾了水的苔藓抹在必经之路上，让追兵滑倒。

这些小小的伎俩，无法杀死这些如狼似虎的羯人士兵，却极大地迟滞了他们的速度，消磨了他们的耐心，更放大了他们在这未知黑暗中的恐惧。

那个原本在他们眼中，温顺如羔羊的猎物，此刻却变成了一只狡猾而致命的狐狸。

……

洞口。

冉晤躺在冰冷的血泊中，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中沉浮。

他听到了喊杀声，听到了苏婵的哭喊，听到了猗娘的怒吼。他想起来，想去战斗，但他的身体，却像一块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海绵，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鲜血，还在不断地从他身体的破口中流出，带走他最后的生命力。

他能感觉到，死神，己经站在了他的身边，准备镰下他沉重的头颅。

就在这时，一队羯人士兵举着火把，从他身边经过，向洞穴深处追去。

他们看也没看他，在他看来，他己经是一具尸体。

为首的百夫长，甚至还嫌恶地在他身上踢了一脚。

“妈的，一具尸体还挡路。”

这一脚，力道十足，却仿佛一道惊雷，狠狠地劈进了冉晤那即将熄灭的意识之海！

剧痛，让他混沌的脑海，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那些羯人追去的方向，正是猗娘和苏婵逃走的方向。

不……不行……

我答应过……苏植先生……

要带她……活下去……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执念，如同岩浆，从他灵魂的最深处爆发出来。

求生的意志，超越了身体的极限。

他缓缓地，用一种近乎痉挛的姿势，抬起了自己的手。他摸索着，重新握住了那把掉落在身边的、沾满了自己和敌人鲜血的环首刀。

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

他看着最后一个从他身边走过的羯人士兵的背影，用尽了自己这一生，最后、最后的一丝力气。

他不是挥刀，也不是劈砍。

他只是将刀，轻轻地、悄无声息地，送了出去。

“噗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刀尖，精准地没入那名羯人士兵的脚后跟，切断了他的跟腱。

“啊——！”

那名士兵发出一声惨叫，毫无征兆地向前扑倒，正好撞在了他前面的同伴身上，引发了一场小小的混乱。

“怎么回事？”

带队的百夫长不耐烦地回头喝骂。

也就在他回头的瞬间，他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个本该己经死去的男人，那个被他踹了一脚的“尸体”，此刻，竟然缓缓地，从血泊中，坐了起来。

他满身是血，脸上、身上，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的胸口，还有一个巨大的、前后透亮的刀口。他就像一尊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魔神。

他没有看任何人。

他只是抬起头，用那双己经失去焦距的眼睛，望着洞穴深处的黑暗，用一种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声音，发出了宏亮的、响彻整个洞穴的咆哮。

“嗷——！”

这一声咆哮，充满了无尽的愤怒、不甘，和守护的决心！

“嗷——！”

正在洞穴深处，被追兵逼得节节后退的猗娘，听到了这声咆哮。她浑身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是他！他还没死！

“嗷嗷嗷……”

似乎是被这声咆哮所感染，猗娘感觉自己体内也涌出了一股力量。她不再逃窜，而是转身，利用一处狭窄的通道，将一块早己松动的巨石，狠狠地推了下去！

“轰隆——！”

巨石落下，彻底堵死了追兵的道路。

洞穴外。

那名羯人百夫长，被眼前这超乎常理的一幕，震慑住了。他看着那个咆哮的血人，竟一时间忘了下令。

而冉晤，在发出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之后，仿佛耗尽了所有。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身体，缓缓地，重新向后倒去。

但这一次，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安详的笑意。

他己经，尽力了。

“妖……妖术！是南人的妖术！”

一名羯人士兵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发出惊恐的大叫。

百夫长脸色铁青，他看着被巨石堵住的去路，又看了看那个再次“死去”的男人，心中第一次，产生了一丝寒意。

这个地方，太诡异了。

“撤！撤出这个该死的山洞！”他终于下达了命令。

他怕了。他宁愿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愿再面对这些无法用常理揣度的、仿佛地狱归来的敌人。

羯人的军队，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拖着同伴的尸体，仓皇地退出了山洞，仿佛身后有真正的恶鬼在追赶。

山洞，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冉晤，静静地躺在那片血泊之中，如同一尊悲壮的英雄雕像，永远镇守着这条通往希望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