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孤城落日

"关城门！铰链断了就用身体顶住！"

老校尉的吼声在箭雨中支离破碎。程墨白趴在垛口往下看，西夏人的攻城锤己经撞上第三波，包铁的木门发出垂死的呻吟。他突然眯起眼睛——城门铰链的断口太整齐了，明显是被人提前锯过。

"有内鬼。"他拽过正在填装弩箭的哑徒，少年脖颈上的烧伤己经结痂，"去告诉画工村的郑老，带人守住莫高窟入口。"

哑徒却抓住他的手腕，在掌心划了三个字：【她活着】

程墨白呼吸一滞。远处沙丘上突然闪过一道银光，像是琵琶刀的反光。但下一秒就被黑压压的骑兵淹没了。

"程画医！"满脸血污的守军拽住他，"东门箭楼需要大夫！"

"没时间了。"程墨白指向城外正在集结的重骑兵，"看到那些驮马没有？他们带的不是粮草。"

阳光下，西夏驮马背上的木桶泛着诡异蓝光。几个画工突然惊恐地跪下——那是他们最熟悉的"佛头青"颜料，但浓度足以让整条河流毒死牲畜。

"张承嗣要毁了莫高窟。"程墨白的声音比沙漠夜风还冷，"不是占领，是彻底抹掉敦煌。"

城墙突然剧烈震动。碎石雨中，他看到第一架云梯己经搭上城头。西夏武士的弯刀砍飞守军头颅，热血溅在斑驳的壁画上，把飞天染成血色。

哑徒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块染血的青金石。程墨白立刻认出那是阿史那云项链上的主石——边缘还带着火药灼烧的痕迹。

"她在哪？"程墨白扳住少年肩膀，"说话！"

哑徒的喉结滚动着，竟挤出嘶哑的音节："沙...沙州故道..."

话音未落，一支鸣镝箭尖啸着穿透他的胸膛。程墨白抱着少年滚下马道，看见箭尾绑着的火油布正熊熊燃烧。整段城墙瞬间陷入火海。

"走！"老校尉把他推向藏兵洞，"去找郑老，就说'青金石裂了'！"

程墨白刚钻进密道，身后就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透过砖缝，他看见老校尉抱着火药桶跳进了西夏人的攻城车。

......

敦煌的街巷比想象中安静。程墨白拖着伤腿穿过染坊区，每走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血脚印。突然，他撞见三个画工正抱着经卷往地窖跑。

"郑老呢？"

最年轻的那个突然哭了："在...在藏经洞..."

程墨白立刻明白过来。当转过最后一个街角时，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三百名西夏骑兵己经包围了莫高窟北区，为首的将领正在宣读诏书：

"...奉大夏皇帝令，毁一切伪佛画像..."

崖壁上传来打砸声。几个画工被铁链锁在栈道上，被迫看着自己毕生心血被刮刀破坏。程墨白摸向腰间的硝石包，却发现早就被血水泡烂了。

"需要火吗？"

熟悉的声音让程墨白浑身一震。阿史那云像幽灵般从阴影里现身，她的左臂用撕碎的袈裟吊着，琵琶刀却擦得锃亮。

"你..."

"嘘。"她往他手里塞了个温热的瓷瓶，"高昌火油，比你的火药带劲多了。"

程墨白嗅到刺鼻的硫磺味，突然注意到她颈间新添的伤口："张承嗣干的？"

"留了个纪念。"阿史那云冷笑时扯动伤口，血珠渗进衣领，"那老狐狸在第九窟，正亲自监督烧'降魔变'。"

远处突然传来惨叫。一个画工挣脱锁链跳下悬崖，像片枯叶般飘落在他们藏身的沙丘前。程墨白看清那人手里攥着的半截画笔——是郑老最得意的弟子。

"分头行动。"阿史那云解下酒囊灌了一口，"我去放火烧马厩，你..."

"我知道藏经洞的机关。"程墨白打断她，"但需要有人引开守军。"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向正在宣读诏书的西夏将领。阿史那云突然笑了："赌十两银子，我杀得比你多。"

她像沙狐般窜出去的瞬间，程墨白冲向相反方向的栈道。背后传来西夏人的惊呼："有刺客！保护都统大人！"

琵琶刀的银光在人群中绽放。程墨白趁机攀上悬崖，听见下方接连不断的落水声——阿史那云正在把敌人引向干涸的河床。当他撬开第九窟的暗门时，热浪混合着焦臭味扑面而来。

张承嗣背对洞口而立，正用火把炙烤壁画上的菩萨面容。颜料在高温下卷曲剥落，露出底层更古老的飞天形象。

"终于来了。"老头没回头，"我特意留着'张议潮出行图'等你亲眼看着烧。"

程墨白的目光扫过洞窟——十二桶火油堆在角落，引线己经铺到中央经柱。他突然发现张承嗣的右手缺了两根手指，伤口还很新鲜。

"阿史那云送的见面礼？"

"那丫头比你狠。"张承嗣转身时，程墨白看见他胸前挂着半块青铜鱼符——和曹延恭临终前交给自己的正好能拼成完整一块。

洞外突然传来号角声。张承嗣脸色骤变："李元昊的亲卫？不可能..."

程墨白抓住他分神的瞬间扑上去。两人撞倒经柱时，他看清老头腰间别着的不是官印，而是一把敦煌画工专用的刮刀——刀尖还沾着靛蓝颜料。

"你根本不是朝廷的人。"程墨白死死掐住他手腕，"你到底为谁卖命？"

张承嗣的瞳孔突然收缩。一支鸣镝箭穿透他的喉咙，将遗言永远钉在了胸腔里。程墨白滚到佛像背后，看见洞外闪过熟悉的银光——阿史那云的琵琶刀正在敌群中收割生命。

但更多的铁鹞子正从崖顶索降。程墨白抓起还在燃烧的火把，突然发现经柱底部刻着行小字：

【画医速走 青金石未裂】

他望向洞外血色的夕阳，明白这是老校尉用命换来的最后警示。当第一桶火油爆炸时，程墨白纵身跃向栈道下方的沙堆。热浪掀飞了半个窟顶，无数经卷在火光中化作飞舞的灰蝶。

坠落的瞬间，他看见阿史那云站在远处的沙丘上，正将染血的酒囊举向落日。而她身后，一支从未出现过的玄甲骑兵正踏破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