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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新窟
热浪裹挟着沙尘,又一次扑打在莫高窟残破的崖壁上。劫后余生的空气里,除了焦糊味,还弥漫着一股近乎绝望的沉寂,但很快,这沉寂就被另一种声音打破了——叮叮当当的凿石声,沉闷的夯土声,还有压抑着痛苦的咳嗽。
程墨白站在一片狼藉的洞窟前,原本恢弘的壁画只剩下大片大片的焦黑和斑驳的底色,像一张张被烈火舔舐过的、丑陋的疮疤。几个形容枯槁的画工,正佝偻着腰,用粗陶罐子,极其小心地收集着地上、墙上散落的壁画灰烬。他们的动作很轻,像是在收集某种圣物,又像是在捡拾自己破碎的心。
“老赵,省着点用。”一个年轻的画工声音嘶哑,看着老画工手中那半罐子珍贵的灰黑粉末,“颜料…王监工说了,新的还没到。”
被叫做老赵的画工抬起头,沟壑纵横的脸上沾着灰,他抹了把汗,汗水和灰烬混在一起,淌出一道道泥痕。“省?拿什么省?”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倔劲,浑浊的眼睛扫过那些焦黑的墙壁,“老祖宗留下的宝贝,烧成灰了,也是宝贝!混进新颜料里画上去,至少…至少魂儿还在!”
程墨白默默听着,胸腔里像堵着一块烧红的炭。他弯腰,也捡起一个破口的陶罐,学着他们的样子,一点点刮蹭着墙根下未被风完全吹散的灰烬。指尖触碰到那细腻又冰冷的粉末,仿佛能感受到昔日色彩的灼热与挣扎。
重建的艰难远超想象。朝廷的拨款杯水车薪,运来的物资更是层层克扣。负责督造的王监工,是个脑满肠肥、眼神精明的家伙,此刻正背着手,踱步过来,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众人的劳作。
“程画师,”王监工拖着长腔,目光扫过程墨白手中的陶罐,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啧啧,又在捣鼓这些没用的灰土?有这闲工夫,不如去多凿几块石头。朝廷要的是新窟!要的是快!这些烧剩的渣滓,能顶什么用?”
程墨白的手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将罐子里的灰烬又压实了些。他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王大人,灰烬里有壁画的骨血,混入颜料,能让新画有旧魂。”
“旧魂?”王监工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还谈什么魂?程画师,我看你是伤心过度,脑子糊涂了!赶紧的,把《五台山图》那面墙给我清理出来,按新样子画!别磨蹭!”
他口中的《五台山图》,是此窟中原本最为宏大壮观的壁画之一,如今只剩下小半幅残躯,描绘着山峦起伏、寺宇庄严的一角,其余部分,尽成焦土。
程墨白终于抬起头,看向王监工,眼神深得像古井:“按新样子?王大人可知,这《五台山图》的布局、笔法、意境,皆是前朝大师心血所凝?随意更改,形神俱失。”
“形神?”王监工不耐烦地挥手,“现在谁还管那些虚头巴脑的?上头要的是新!是快!是看着喜庆!你照着画样子描上去不就完了?啰嗦什么!”他不再理会程墨白,转向其他画工,颐指气使地吆喝起来:“都麻利点!天黑前把这面墙给我刷白了!”
看着王监工趾高气扬的背影,年轻的画工气得嘴唇发抖,低声骂道:“狗仗人势的东西!他懂个屁!”
老赵叹了口气,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省点力气干活吧。胳膊拧不过大腿。”
程墨白没再说话。他走到那幅残破的《五台山图》前,久久伫立。焦黑的边缘像狰狞的伤口,切割着仅存的瑰丽。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幸存的山峦轮廓,指尖沾染了岁月的尘埃与火劫的印记。一种沉甸甸的痛楚和一股更强烈的、近乎固执的火焰在他心底交织升腾。
接下来的日子,程墨白几乎住在了这残窟里。白天,他忍受着王监工的聒噪和物资短缺的窘迫,指挥着画工们一点点清理、加固墙壁。夜晚,当人声散去,他便独自点起一盏昏黄的油灯,守着那些收集来的灰烬罐子,还有残存的《五台山图》。
他一遍遍临摹着残存的线条,试图在脑海中复原那失落的壮丽。他尝试着将灰烬以不同的比例混入有限的赭石、石青、铅白中,在废旧的皮纸上试验。灰烬赋予了颜料一种奇特的、沉郁的质感,仿佛将历史的厚重和劫火的沧桑都沉淀了进去,画出的线条,竟比纯色颜料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韧性和古朴的韵味。
王监工对此嗤之以鼻,几次三番催促他赶紧覆盖掉那碍眼的残图。程墨白总是沉默以对,只是默默做着准备。
这天,王监工又带着几个小吏来巡查进度。看到《五台山图》那片墙依旧保留着残破的原貌,只在边缘做了加固处理,他顿时火冒三丈。
“程墨白!”王监工的声音尖利刺耳,指着那面墙,“我的话你当耳旁风?这破墙留着干什么?赶紧给我刷了!用最鲜亮的颜色!画上祥云瑞兽!要喜庆!懂不懂?”
周围的画工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紧张地看着。老赵攥紧了手里的刮刀。
程墨白缓缓放下手中的画笔,转过身。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仿佛有火星在跳动。他没有看王监工,目光落在那残存的《五台山图》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王大人要喜庆?”他顿了一下,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像是嘲讽,又像是极深的悲哀,“这满壁的焦痕,这累累的断壁残垣,还不够‘喜庆’吗?再刷上些红红绿绿,是能掩盖这劫火的痛,还是能糊住这亡魂的眼?”
王监工被他这平静中带着锋芒的话噎得一窒,随即恼羞成怒:“你…你放肆!本官是奉旨督办重建!你竟敢…”
“下官不敢。”程墨白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下官只是在做画工该做之事。重建,不是掩盖。这《五台山图》,不能毁。”
“你!”王监工气得手指发抖,“好!好你个程墨白!我看你是存心抗命!这窟里的事,我说了算!来人!给我…”
“王大人且慢。”程墨白忽然提高了声音,目光锐利地看向王监工,“大人可还记得,敦煌文书 S.5448 所载?”
“什么…什么文书?”王监工一愣,他一个靠关系爬上来的监工,哪里懂这些。
程墨白不再看他,目光扫过在场的画工和那几个小吏,声音沉缓而有力:“咸平年间,敦煌陷于蕃虏之手。典籍被焚,佛像被毁,壁画遭劫掠涂改。然,劫后余生之僧侣工匠,未曾屈服。他们于废墟之中,收集残经断卷,拂去塑像尘埃,更在那些被刻意涂抹覆盖的旧壁画之上,以血泪与巧思,重新敷彩绘形,延续香火,重振法相!此乃‘劫火重生’!”
他的话语在空旷的残窟中回荡,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悲壮与力量。画工们听着,原本麻木疲惫的眼神里,渐渐燃起了光。老赵握紧了拳头,年轻的画工挺首了脊背。
程墨白转向那残破的《五台山图》,眼中再无犹豫,只有一片澄澈的决然:“今日我等所历,何异于当年?这壁上的焦痕,便是我们的‘陷蕃’!这手中的灰烬,便是我们的‘残经’!若只为粉饰太平,涂脂抹粉,重建何益?那与当年蕃虏涂改我华夏瑰宝,有何区别?”
他猛地提起一支饱蘸了混合灰烬颜料的大笔,那颜料呈现出一种独特的、蕴含着历史烟尘的黛青色。他不再理会身后王监工青白交加的脸色和徒劳的叫嚣,全副心神都凝聚在笔尖,凝聚在那片残存的圣境之上。
笔走龙蛇,不再是简单的临摹覆盖。他以那幸存的山峦寺宇为根基,饱蘸灰烬颜料的笔锋,带着一种沉郁顿挫的力道,在焦黑的边缘、在空白的断壁处,重新勾勒、延伸、晕染。新的山势在灰烬的深沉中拔地而起,新的寺宇在古朴的色调里若隐若现。他用灰烬混合的颜料,小心翼翼地填补着残图的缺失,每一笔落下,都仿佛在与逝去的辉煌对话,与不屈的魂灵共鸣。
他画的不是简单的复原,而是一种涅槃。新的线条在灰烬的底蕴上生长,与旧有的残存部分完美交融,浑然一体。那灰烬带来的独特质感,让新绘的部分仿佛历经了同样的岁月风霜和烈火洗礼,透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沧桑与坚韧,一种浴火重生的庄严与力量。残破与新生的界限变得模糊,共同构成了一幅更加震撼人心的图景——毁灭与重建,死亡与新生,在这面墙壁上激烈碰撞,最终归于一种悲怆而宏大的和谐。
洞窟里一片寂静,只剩下画笔在墙壁上摩擦的沙沙声,以及众人压抑的呼吸。王监工张着嘴,看着那在程墨白笔下逐渐“活”过来、并焕发出前所未有深沉力量的壁画,脸上的肥肉抽搐着,想骂,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带来的小吏也看得呆了。
不知过了多久,程墨白终于停下笔。他退后一步,静静审视着自己的作品。残存的瑰丽与新生的壮阔交织在一起,灰烬赋予的独特神韵让整幅壁画仿佛拥有了呼吸,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沉静而磅礴的生命力。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一支小笔,蘸上浓墨。就在那残图与新绘交界处,一块特意留出的空白壁面上,他手腕沉稳,力透壁背,写下两行苍劲有力的题记:
【咸平三年,劫火重生。】
墨迹未干,在昏暗的光线下,字字如铁,带着穿透时光的力量,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更像一记无声而响亮的耳光,抽在王监工那因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恼而扭曲的脸上。
“劫…劫火重生…”王监工喃喃地念着这几个字,脸色由青转红,又由红转白。他想斥责这题记“不吉利”、“冲撞”,可看着那幅融合了灰烬与新彩、在残破中展现出惊心动魄力量的壁画,再看看周围画工们眼中那重新燃起的、近乎虔诚的光芒,他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一种被彻底无视、被当众剥去所有权威外衣的狼狈感,让他的身体微微发抖。
“程墨白!你…你…”他指着程墨白,手指哆嗦着,憋了半天,只挤出一句色厉内荏的狠话:“你等着!擅作主张,毁坏规制…本官定要参你一本!”说完,再也无颜待下去,狠狠一甩袖子,带着同样不知所措的小吏,灰溜溜地转身就走,脚步甚至有些踉跄。
看着王监工狼狈逃离的背影,年轻的画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赶紧捂住嘴。老赵长长舒了一口气,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其他画工们也互相看了看,眼中充满了激动和希望。
“程头儿…”老赵走到程墨白身边,看着壁上的题记和新绘的壁画,声音有些哽咽,“成了!真的成了!这灰…这灰烬,真的行!”
程墨白没有回应老赵的激动,他只是静静地望着那“咸平三年,劫火重生”八个字。题记的墨迹在粗糙的壁面上微微晕开,像渗出的血痕。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重生”二字,那里,有一道细微的、新绘时留下的笔触裂痕。
“重生…”他低声重复着,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寒潭。
劫火之后,真的能轻易重生吗?
王监工那怨毒的眼神,朝廷拨款的杯水车薪,重建路上数不清的艰难险阻…还有这茫茫沙海,这沉寂千年的洞窟,它们见证过多少辉煌,就埋葬过多少野心与血腥?咸平三年的故事,是浴火重生的传奇,还是…另一场漫长劫难的开始?
他缓缓收回手,指腹上沾了一点未干的墨迹,和一丝细微的、来自墙壁深处的冰凉。那凉意,顺着指尖,悄然爬上了他的脊背。
残窟外,风沙呜咽,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洞窟内,新绘的《五台山图》在油灯昏黄的光晕下,沉默地矗立着,灰烬的深沉与新彩的微光交织,庄严而神秘。那“劫火重生”的题记下方,墨迹边缘,一点细微的、不起眼的湿痕正悄然扩大,像一滴无声的泪,又像一道悄然裂开的伤口。
程墨白转身,目光扫过一张张因希望而重新焕发光彩的脸,最终投向洞窟外那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黑暗黄沙。
重建的号角刚刚吹响,而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在看不见的地方凝聚。他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路,还长着呢。这“重生”二字的分量,远比想象中要沉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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