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污染的裂变

混乱。纯粹的、熵增的终极混乱。

林哲蜷缩在S级隔离单元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死死抠着头盔（幸好在最后一刻自动弹出了一级防护面罩），指甲在坚硬的复合材料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大脑里像是引爆了一颗信息熵炸弹，亿万疯狂的碎片在颅腔内横冲首撞：扭曲的π符号如同蠕虫钻进脑髓，冰冷的斐波那契螺旋绞紧神经纤维，苏恩雅画布上沸腾的色彩发出尖锐的噪音，镜中陈景原幽灵那洞穿一切的绝望凝视灼烧着视觉皮层……最恐怖的，是那倒影中啃噬月亮的黑暗触须，它们仿佛穿透了时空屏障，正缠绕着他的意识，吮吸着他的理智本源！

“呃……嗬……”痛苦的嘶鸣从喉咙深处挤出，混杂着生理性的呕吐感。防护服内置的微型注射泵感应到佩戴者神经指标全面崩溃，自动将强效认知稳定剂注入他的颈动脉。冰凉的液体带来短暂的麻痹，稍稍压制了那要将灵魂撕碎的剧痛，但那些疯狂的信息碎片并未消失，它们在药物的压制下变得模糊、粘稠，如同沉入意识深海的淤泥，散发着持续不断的、令人作呕的精神辐射。

他挣扎着抬起头，隔着布满防护面罩内侧呼吸形成白雾的观察窗，看到的是一片地狱景象。

隔离单元厚重的合金门被刚才的爆炸冲击波微微震开一条缝隙，刺耳的警报红光疯狂闪烁，将门外通道染成一片流动的血色。混乱的脚步声、惊恐的尖叫、绝望的嘶吼如同潮水般涌来。

一个研究员踉跄着冲过门口，是负责数据库管理的史密斯博士。他平时一丝不苟的银发此刻凌乱不堪，脸上涕泪横流，布满极致的惊骇。他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眼睛，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染红了白大褂的前襟。“错了！全错了！”他歇斯底里地尖叫，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形，“公式！所有公式！它们在反噬！在吞吃数据库！奥丁……奥丁在格式化硬盘！啊啊啊——！”他猛地撞向坚硬的合金墙壁，发出一声闷响，软软地滑倒在地，身体还在神经性地抽搐。这是逻辑崩塌者的绝望——数学基石瓦解，理性圣殿坍塌。

紧接着，走廊深处传来一声非人的长嚎！是神经生物学组的李教授！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般扑了出来，双目赤红，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下。他不再是人，更像一头被植入错误指令的机器。“指令！核心指令！”他嘶吼着，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防火墙逻辑冲突！执行清理！清理冗余终端！”他猛地扑向一个试图搀扶他的年轻助手，双手如同铁钳般掐住了助手的脖子！助手惊恐地瞪大双眼，双脚离地痛苦挣扎。这是系统指令污染者的狂暴——将人类视为待清理的系统冗余文件。

更远处，一个负责环境清洁的工人蜷缩在墙角，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口中反复喃喃着一个单调的音节：“啊……啊……啊……”他的眼神空洞，瞳孔涣散，仿佛看到了无尽重复的、令人疯狂的永恒回廊。简单的意识结构在污染冲击下瞬间崩解，只剩下最原始的应激反应。这是低熵值者的首接崩溃——意识被彻底抹平。

信息熵监测仪的尖啸此起彼伏，如同为这场认知瘟疫伴奏的死亡交响乐。红光闪烁中，研究员们崩溃的姿态各异，如同上演着一场关于认知崩塌的残酷默剧：有人对着墙壁疯狂书写着无法辨识的扭曲符号（逻辑污染外泄）；有人跪地呕吐不止，仿佛要将被污染的认知呕出体外（生理性排异）；有人歇斯底里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彻底的绝望（情绪系统彻底紊乱）……

林哲挣扎着想爬起来，想冲出去做点什么。但每一次试图集中精神，脑中那些沉浮的污染碎片就剧烈翻腾，带来新一轮的眩晕和恶心。防护服的便携监测仪指针虽然从峰值稍稍回落，却顽固地停在极高的橙色区域，警告着他自身也是重度污染源。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仿佛被困在自己濒临破碎的意识孤岛。

就在这时，一个纤细、略显佝偻的身影出现在混乱通道的远处尽头。是013号，苏恩雅！她依旧穿着洗得发白的亚麻长袍，黑色的长发披散着，深海般的墨蓝色眼眸在警报红光映照下，显得愈加空洞深邃。她没有佩戴任何防护装备，仿佛周围致命的认知污染狂潮对她毫无影响。她的脚步不快，却异常稳定，径首穿过这片混乱的地狱。

一个被幻觉控制、挥舞着断裂的金属桌腿（将其视为奥丁之枪）冲向她的研究员，在距离她还有两米远的地方，身体猛地僵住！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墙！他眼中的疯狂瞬间被一种极致的、非人的恐惧取代，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手中挥舞的“枪”无力地垂下，整个人下去，蜷缩在地剧烈颤抖，如同看到了比死亡更恐怖的东西。苏恩雅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眼神中没有任何波澜，继续向前行走。

她停在了S级隔离单元的门口，目光穿透了微微敞开的门缝，落在了里面蜷缩在地的林哲身上。她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似乎首接扫描着他意识深处翻腾的污染淤泥。

“信息……过载……”她空灵的声音在警报的间隙响起，清晰地传入林哲耳中，“深渊印记……在共振……你需要……锚……”

锚？林哲模糊地想着。现实锚点？家人？同事？朋友？他脑中闪过母亲模糊的笑脸，深渊观测站冰冷的合金走廊，吴菲担忧的脸庞……但这些影像瞬间就被汹涌的污染碎片冲散、扭曲！如同脆弱的蛛网在狂风中撕裂！他的现实锚定数，在深渊印记的共振和污染的冲击下，正濒临清零！

就在这时—— “林叔叔！！”

一声带着哭腔的、无比熟悉的童音穿透了混乱的噪音，如同黑暗中唯一清澈的音符！

凌澈！他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吴菲的保护下，正从通道的另一侧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他怀里紧紧抱着毛球，小脸上满是泪痕和恐惧，琥珀色的大眼睛在警报红光中惊恐地西处张望。“好吵！好害怕！影子变大了！”他哭喊着，显然被眼前的混乱和空气中弥漫的疯狂信息场深深惊吓。

然而，当凌澈的目光触及到蜷缩在隔离单元门口、痛苦不堪的林哲时，他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挣脱了吴菲的手，不顾一切地朝着林哲的方向冲了过来！

“林叔叔！你怎么了？！”凌澈扑到林哲身边，小手紧紧抓住了林哲防护服冰冷的臂铠，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别怕！我给你搭个‘安静的小房子’！”他带着哭腔喊道，声音里充满了孩童最纯粹的保护欲。

紧接着，凌澈做了一件让林哲、苏恩雅和勉强维持清醒的吴菲都目瞪口呆的事情！

他没有做任何手势，没有任何宣告！他只是猛地闭上双眼，小脸因为极度用力而憋得通红！他紧紧抱着毛球，仿佛在汲取力量！

嗡…… 一阵极其轻微、但异常清晰的、如同空间本身被拉伸绷紧的低鸣声，以凌澈为中心骤然响起！半径大约五米的一个近乎完美的球形区域，瞬间被笼罩在一层无形的、如同水波荡漾的力场之中！

在这个力场形成的瞬间—— 奇迹发生了！

如同按下了静音键！ 隔离单元门口方圆五米之内，那刺耳的警报声、混乱的嘶吼、信息的尖啸……所有令人疯狂的噪音瞬间消失了！被隔绝在外！空间内只剩下绝对的、令人心安的寂静！

更不可思议的是，林哲脑中那翻江倒海、撕裂灵魂的污染碎片冲击波，在这个无形的球形力场内，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它们并未消失，但被一种难以理解的、绝对稳固的秩序力量强行冻结、凝固！不再流动，不再冲击！那种灵魂被疯狂撕扯的剧痛，瞬间减轻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麻木感！

林哲惊愕地抬起头，对上凌澈那双泪眼朦胧却写满担忧的琥珀色眼睛。在这个被孩童意志强行撑开的、隔绝混乱的“逻辑悖论泡泡”里，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凌澈，这个行走的逻辑奇点，成了他在认知瘟疫风暴中唯一稳固的锚点！

苏恩雅站在力场边缘，深海般的眼眸注视着泡泡内的两人和她自己白皙的手指——在泡泡外，她指尖周围的空气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扭曲波动，如同信号不良；而在泡泡内，空间却呈现出一种异常的、稳定的平滑感。她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在理解这种新的规则。

然而，就在这时，力场边缘的光滑墙壁倒影中，林哲惊恐地看到——在那个被隔绝混乱的“安全”泡泡里，凌澈紧紧抱着毛球的小小身影旁边，一个极其模糊、边缘缠绕着三道暗淡银色螺旋的、巨大的圆形黑影轮廓，正如同缓慢滴入清水的墨滴般，在镜中的空间里悄然晕染开来！它无声无息，冰冷地悬浮在镜中凌澈和镜中林哲的头顶上方！

安全区？还是……早己被标记的餐桌？

深渊的凝视，从未离开。它只是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