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医疗区的光

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几乎盖过了身上沾染的夜魇之猫的腐臭。冰冷，刺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秩序感。

言楚月感觉自己像沉在冰冷的海底。意识是破碎的浮冰，在黑暗的洋流中载沉载浮。每一次试图凝聚，都会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和令人窒息的虚弱。身体仿佛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漏风的破口袋，连维持最基础的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耳边是遥远而模糊的嗡鸣，像是隔了几重水幕传来的噪音。

【警告！宿主生命体征持续衰弱！】

【核心生命力流失速度：0.3%/分钟…】

【精神力枯竭状态：深度（恢复速率0.01%）…】

【存在稳定性：98.3%（持续微幅波动）…】

【建议：立即进行高纯度生命能量灌注及精神力温养！警告！警告！…】

系统的警报声如同坏掉的钟摆，断断续续地在意识深处回响，每一个冰冷的字符都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他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在无边的冰冷和虚弱中，感受着生命力如同指间沙般一点点流逝。

“……爆炸冲击波造成的震荡伤…体表轻微腐蚀…无致命外伤…”

“…核心问题在于…未知能量透支…生命本源受损…非常规手段…”

“…精神海…近乎干涸…存在…微弱波动异常…需要进一步…”

模糊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地钻进言楚月混沌的意识里。是医生？在讨论他的伤势？未知能量透支…生命本源受损…果然代价惨重…

“…污染检测…残留指数低于安全阈值…己净化…”

“…重点是那个能量反应！李医生！仪器捕捉到的瞬间峰值…远超Ⅲ级！性质…无法解析！纯净…却又带着‘拒绝’属性…”

李医生！这个名字像一根冰锥，瞬间刺穿了言楚月的混沌！他猛地一个激灵，破碎的意识强行凝聚起一丝清明！

李易安在这里！他在分析自己！分析那道为了救林七夜而爆发出的“虚数之愈”！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心脏！他拼命想睁开眼睛，想看清周围，想调动哪怕一丝力量保护自己，但身体如同被万吨巨石压住，连动一下睫毛都做不到！只有听觉，在系统的微弱维持下，勉强捕捉着外界的只言片语。

“…初步判断…与病历载体记录的‘光尘’同源…但能级和性质…天壤之别…” 李医生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副温和的腔调，但言楚月却能从中听出一种压抑不住的、近乎狂热的探究欲，“…这绝不是普通的治愈禁墟！它触及了规则层面！是‘拒绝’？还是…‘重构’？必须进行深度精神探知！提取样本！”

深度精神探知？！提取样本？！

言楚月的心沉到了谷底！胖子说过，被病历本“打”到的人就不动了！李医生这是要趁他昏迷，首接对他的精神下手？！甚至要把他当成实验样本？！

不行！绝对不行！意识在虚弱的躯壳里疯狂挣扎，却如同蚍蜉撼树！系统微弱的防火墙提示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李医生，他现在的状态，经不起任何刺激。”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冰水，瞬间打破了李医生话语中隐含的狂热。

是林七夜！

他还在这里？！

“七夜啊，”李医生的声音转向林七夜，带着长辈般的温和关切，“我知道你担心新病友。但你也看到了，刚才那种能量爆发，极其危险且不稳定！不仅对他自身是巨大负担，对周围环境，甚至对整个院区的‘平衡’都可能造成不可预测的影响！我们必须弄清楚它的根源和性质，才能找到真正帮助他、控制风险的方法。”

“帮助？”林七夜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用精神探针深入他濒临崩溃的精神海？在他生命本源受损的情况下提取能量样本？李医生，这是‘帮助’，还是‘解剖’？”

言楚月虽然动弹不得，但林七夜的话却像一道暖流（虽然依旧冰冷），注入了他濒临冻结的意识。他在为我说话？他在质疑李医生？！

“…七夜，你误会了。”李医生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言楚月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滞涩，“科学的研究是为了更好的治疗。他的情况前所未见，常规手段……”

“他需要的是休息和能量补充，不是你的探针和手术刀。”林七夜首接打断了李医生的话，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他救了胖子，也间接……帮了我。在他脱离危险期之前，我不允许任何人对他进行任何形式的侵入性检查和实验性操作。”

病房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言楚月能想象到李医生镜片后骤然冰冷的眼神和林七夜毫不退让的平静对峙。无形的压力在空气中弥漫，几乎要凝成实质。

“七夜，”李医生的声音终于沉了下来，温和的伪装褪去，露出了底下属于守夜人外围观察员的冷硬，“你应该清楚院区的规定，尤其是对于这种具有高度不确定性和潜在威胁性的异常个体！我的职责是评估风险，上报信息！这不是你个人意愿能左右的！”

“规定？”林七夜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规定里，似乎没有哪一条允许观察员在病患濒死时进行可能导致其首接死亡的精神解剖。李医生，你是要违反守夜人的‘最低准则’吗？”

最低准则！言楚月心头一震！林七夜竟然用守夜人的内部规则来压李医生！

李医生沉默了。言楚月甚至能听到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显然被林七夜的强硬和精准的反击噎住了。守夜人的“最低准则”是铁律，尤其是对于非敌对、非失控的个体。林七夜点中了要害。

“……好。”良久，李医生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恢复了表面的温和，但言楚月却能听出那温和下压抑的怒意和不甘，“既然你坚持，也搬出了‘准则’…我可以暂时搁置深度探查。但是，七夜…”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

“他的体征监测必须由我亲自负责！任何异常能量波动，必须第一时间报告！还有，等他脱离危险，意识清醒后，我需要他配合进行详尽的问询！这是底线！”

“可以。”林七夜干脆利落地回应，“在他能清醒回答问题之前，他的安全，由我负责。”

这句话，如同一道无形的墙，瞬间在言楚月周围竖起！隔绝了李医生那如芒在背的窥探和贪婪！

言楚月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松懈了一丝丝。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微弱的暖意，涌上心头。林七夜…他…真的在保护我？虽然方式冰冷强硬，但这堵墙，却是他此刻最需要的！

“哼。”李医生似乎冷哼了一声，脚步声响起，像是走到了言楚月躺着的医疗舱旁。言楚月能感觉到一道冰冷锐利的目光扫过自己的身体，如同手术刀在皮肤上游走，充满了审视和评估。

“给他注射高浓度营养液和神经稳定剂。生命体征监测仪调到最高敏感度。”李医生对旁边的医护人员吩咐道，声音恢复了职业化的冷静，“另外，把C-07病房那本病历…不，把今天所有关于007的监控记录和能量分析报告，立刻送到我办公室。”

脚步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李医生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医疗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和医护人员轻微的脚步声。

言楚月感觉手臂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一股冰冷的液体被注入血管。紧接着，一股微弱但持续的暖流开始随着血液循环扩散开，如同干涸的土地终于迎来了久违的细雨。身体深处那种被彻底掏空的撕裂感似乎缓解了一丝丝。

【检测到高纯度生命能量注入！核心生命力流失速度减缓至0.15%/分钟…】

【神经稳定剂生效…精神力枯竭状态缓解…恢复速率提升至0.05%…】

【系统提示：外部能量补充有效！宿主请保持意识清醒（最低限度），加速吸收！】

系统的警报声稍微缓和了一些。言楚月努力维持着那一丝脆弱的清明，像抓住救命稻草。

脚步声靠近。是林七夜。

他停在了医疗舱边。言楚月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两道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没有审视，没有探究，更像是一种……确认。

确认他还活着。

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言楚月几乎又要被虚弱拖入昏迷的深渊。

“为什么？” 林七夜的声音突然响起，很轻，像是在问言楚月，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为什么救我？

为什么冒着本源崩溃的风险，去挡下那只猫的自爆？

你究竟是谁？那道光的背后，藏着什么？

言楚月无法回答。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皮动一下。只有意识在虚弱地回应：因为你是林七夜…因为你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因为我的系统任务…因为…我不能看着你死…

但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林七夜似乎也没指望得到回答。他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你的光…很温暖。”

“但下次…”

“别再做这种蠢事。”

“你的命，没你想的那么不值钱。”

说完，脚步声再次响起，林七夜似乎走到了病房的角落，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他没有离开。

言楚月的心湖，却被林七夜这简单几句话，投下了一颗巨大的石子，掀起了惊涛骇浪。

温暖？他说我的光…温暖？

蠢事？他是在说…我救他的行为很蠢？

你的命…没你想的那么不值钱…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猛地冲上鼻尖。不是恐惧，不是委屈，是一种混杂着荒诞、委屈和一丝丝…被认同的奇异感觉。在这个冰冷残酷的世界，在这个步步杀机的精神病院，第一次有人……虽然是用这样冰冷别扭的方式……告诉他，他的命，是值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