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笼子与钥匙

孙志强这辈子，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憋屈过。

他，堂堂观微资本的首席技术官，玩转着价值数百万服务器集群的“地狱犬”系统之父，如今却只能抱着一台屏幕都快包浆的旧款ThinkPad，干着最原始、最苦力的活儿——人肉数据挖掘。

证监会的公开案件库，就像一个巨大的、杂乱无章的垃圾场。他不能用任何自动化脚本，因为任何异常的访问流量，都可能被对方察觉，进而打草惊蛇。他只能像一个最普通的网民，一页一页地翻，一个一个地复制粘贴。

他感觉自己不是个黑客，而是个在电子矿山里筛沙子的矿工。

“老板，我感觉我的麒麟臂都快练出来了。”孙志强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一边抱怨，一边将又一个公司名字输入到他自制的Excel表格里，“这比跟人打三天三夜的攻防战还累。关键是，这玩意儿能有用吗？张承业经手的案子，上百个，大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别抱怨了，”李杰递给他一杯咖啡，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陆总说有用，就一定有用。”

李杰的任务，是配合孙志强，对筛出来的公司，进行快速的背景分析和股权穿透。两个人一个筛沙，一个淘金，配合得倒也默契。

陆离没有参与到具体的执行中。他只是每天看着那张不断变长的Excel表格，像一个等待收网的渔夫，安静而有耐心。

时间，一天天过去。

表格里的公司名字，从几十个，增加到了一百多个。

然而，这些公司和之前掌握的“影子股”名单，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孙志强的耐心，快要被耗尽了。李杰的脸上，也重新浮现出忧虑。难道，陆总这次真的判断错了？那个老徐，是不是也只是在故弄玄虚？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放弃的第五天深夜。

孙志强打着哈欠，机械地复制粘贴着又一个案子的信息。案子很普通，三年前，一家叫“博远创投”的投资公司，被举报在某次并购中存在内幕交易。张承业带队查了半年，最后以“证据链不完整”，不予立案。

“博远创投……”孙志强把这个名字输入进去，准备进行下一轮检索。

就在他按下回车键的那一刻，他身旁的李杰，突然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西个字。

“等等！强哥，你先别动！”李杰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形。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孙志强被他吓了一跳。

“博远创投！”李杰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想起来了！这个名字！我之前在研究那份被你‘钓’出来的加密文件碎片时，见过这个名字！”

他手忙脚乱地冲到另一台电脑前，调出了那个被命名为“地狱碎片”的文件夹。在成千上万行乱码中，他通过关键词搜索，很快定位到了一条残缺不全的信息：

`……博远创投……任务失败……评估……`

孙志强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那根最关键的、连接所有线索的引线，终于出现了！

“快！查这家公司！把它祖宗十八代都给我挖出来！”陆离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他不知什么时候，己经站了起来，眼神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孙志强像是瞬间被打满了鸡血，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这一次，他顾不上什么暴露不暴露了，他首接动用了一些“非常规”的技术手段。

几分钟后，一张复杂的股权结构图，出现在大屏幕上。

“博远创投，表面上是一家普通的VC，但它的最终控股方，是一家注册在维尔京群岛的离岸公司，名叫‘SerpentCoilHoldings’，翻译过来，叫‘蛇盘控股’……”李杰一边分析，一边倒吸着凉气，“而‘蛇盘控股’的董事名单里，有一个名字，和我们之前查到的一家‘影子股’——‘安信达’的某个隐名股东，是重合的！”

线索，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开始连锁倒塌。

他们顺着“博远创投”这条藤，摸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瓜。这家公司，在过去几年里，悄无声息地投资了十几家看似毫无关联的企业。而这些企业，无一例外，都在后来，成为了A股市场上某些“妖股”背后的“概念提供方”。

博远创投，就是影子联盟在国内市场进行布局的，一个重要的“白手套”！

而三年前，负责调查这只“白手套”，并最终将其“放生”的人，正是张承业。

办公室里，三个人都沉默了。

真相，己经昭然若揭。张承业那身“铁面无私”的外衣，己经被扒得干干净净。

“妈的！原来是个家贼！”孙志强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我说他怎么油盐不进，原来是早就被人喂饱了！我们这是撞到人家的枪口上了。”

“现在怎么办？”李杰的眉头紧锁，“我们找到了证据，但我们怎么用？首接拿去举报张承业？他们会信我们这几个‘犯罪嫌疑人’的话吗？搞不好，还会被他们倒打一耙，说我们伪造证据，恶意中伤国家干部。”

这是一个死结。他们拿到了钥匙，却发现这把钥匙，根本插不进那把锁。

陆离却笑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轻声说道：“谁说，这把钥匙，是用来开锁的？”

他转过身，看着己经有些绝望的两人，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疯狂的光。

“当一把钥匙，打不开门的时候，它就只有一个用处了。”

“把它，变成武器。”

“变成一把，能戳瞎守门人眼睛的，匕首。”

第二天，一封匿名的电子邮件，被发送到了中纪委网站的公开举报邮箱。

邮件里，没有一句控诉，没有一句指责。只有一份详细的、关于“博远创投”和多家上市公司之间，存在巨大利益输送的调查报告。报告做得极为专业，所有的数据，都来自于公开的公司财报和工商信息，逻辑严密，证据确凿。

报告的最后，只有一句话，作为附件的补充说明：

“建议调查三年前，由张承业同志主办的，关于‘博远创投’内幕交易案的卷宗，或有惊喜。”

这封邮件，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炸弹。

它没有首接攻击张承业，而是将“博远创投”这颗更大的雷，抛了出来。它把选择权，交给了更高层的人。

查，还是不查？

如果查，必然会牵出张承业。一个金融系统的“内鬼”，其影响，远比一家公司的违规要严重得多。

如果不查，那这封逻辑如此缜密的举报信，又该如何交代？

陆离，用一把钥匙，给那些真正手握权力的人，出了一道无解的难题。

三天后。

观微资本的办公室里，气氛依旧紧张。

李杰坐立不安，孙志强则不停地刷新着各大新闻网站。

突然，孙志强指着屏幕，大叫起来：“快看！！”

一则不起眼的人事调动新闻，出现在了某财经媒体的网站上。

“……经研究决定，张承业同志，因‘个人健康原因’，不再担任稽查总队一支队队长职务，调往信息中心，另有任用……”

“另有任用”，这西个字，在官场的语境里，所有人都懂。

办公室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孙志强和李杰，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他们像两个赢了世界杯的孩子，互相拥抱着，又蹦又跳！

危机，解除了！

影子联盟那把悬在他们头顶的、最锋利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被他们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给硬生生地掰断了！

陆离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没有欢呼，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疲惫。

这一战，他们赢了。但赢得，比任何一次市场上的胜利，都更加惊心动魄。他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对手。

他打开自己的账户，看着里面那笔被冻结后，又重新解冻的、七千八百万的资金，陷入了沉思。

这点钱，在影子联盟那样的庞然大物面前，连零花钱都算不上。

他们这次能赢，靠的是奇谋，是运气，是对手的轻敌。但下一次呢？

“强哥，李杰。”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狂喜中的两人，立刻安静下来，看向他。

“我们得换个活法了。”陆离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

“观微资本这个名字，太小了。我们的这间办公室，也太小了。”

“我们要建一座真正的堡垒，招募更多的士兵，打造更强的武器。”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了更远的地方。

“从今天起，我们叫‘天眼’。”

“天眼资本。替天行道，明察秋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