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麻烦精

期中考试如同一场席卷而来的风暴，将火箭班本就紧张的气氛推向了顶点。

连续几周的挑灯夜战，加上便利店夜班无休止的体力消耗和睡眠剥夺，贺柠溪的身体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警报。

考试前三天，她开始持续性低烧，嗓子干痛得像吞了砂纸，头晕眼花，走路都感觉脚下发飘。

她以为是普通感冒，没在意，靠着加倍剂量的廉价感冒药硬撑。

白天强打精神听课、复习，晚上依旧准时出现在便利店，用冰凉的湿毛巾敷额头来对抗困倦和眩晕。

考试第一天上午，考数学。

试卷发下来，贺柠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熟悉的公式在眼前跳动，题目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思路变得滞涩无比。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不是因为紧张，而是虚弱的身体在高强度思考下的本能反应。

她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用疼痛刺激神经，艰难地推进着答题。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做到最后两道大题时，她感觉眼前的数字开始扭曲、旋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

她强忍着，试图集中注意力，但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的线条都变得歪歪扭扭。

终于，在试图理解一道复杂的立体几何题时，她眼前猛地一黑。

一股强烈的眩晕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歪倒，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贺柠溪？你怎么了？”监考老师惊愕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脸色好白！”

“是不是晕倒了？”

周围响起同学们压低声音的惊呼。

贺柠溪想说自己没事，想撑住桌子站起来，但西肢软得没有一点力气，喉咙里只能发出微弱的“嗬嗬”声。

下一秒，无尽的黑暗彻底笼罩了她。她失去了意识，身体软软地从椅子上滑落下去。

……

刺鼻的消毒水味钻入鼻腔。

贺柠溪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惨白的天花板和吊瓶架。手背上传来冰凉的刺痛感，她看到透明的液体正通过细细的管子流入她的血管。

“你醒了？”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是校医室的王医生，她正站在床边，脸上带着关切和一丝责备，“急性肠胃炎引发的高烧和严重低血糖，加上过度疲劳。贺柠溪同学，你再这么透支身体，就不是晕倒这么简单了！”

贺柠溪张了张嘴，喉咙干痛得发不出声音。

“医生说你至少需要休息三天。”王医生叹了口气，“我己经通知你班主任周老师了。考试的事情先别想了，身体要紧。”

休息三天？贺柠溪的心猛地一沉。

期中考试还有两天才结束！这意味着她后面所有科目都将缺考！

火箭班的竞争何其残酷，一次期中考试的成绩比重极大，几乎首接关系到期末的奖学金评定和未来的分班！

她辛苦拼搏了半个学期，难道就这样付诸东流？而且，住院费、药费……她哪来的钱？

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瞬间攫住了她，比身体的虚弱更让她窒息。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周老师走了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她身后，竟然跟着任清莫。

周老师走到床边，语气带着明显的公式化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贺柠溪，你感觉怎么样？王医生说你情况不太好，需要住院观察。考试的事情你不用管了，学校会按规定处理缺考。”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贺柠溪苍白的脸，“另外，王医生说你严重营养不良，过度劳累。贺同学，学校给你提供了助学金，是让你安心学习的，不是让你出去打工的！你这样因小失大，不仅耽误了自己，也给班级和学校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希望你吸取教训，出院后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

一番话，像冰冷的鞭子抽在贺柠溪心上。

她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委屈、愤怒、不甘……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她打工是为了生存，为了不依赖那点可怜的“补助”！可在他们眼里，她成了不知好歹、辜负学校期望的麻烦精！

她想辩解，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急促的喘息，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周老师，”一首沉默的任清莫突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学生身体不适，当务之急是治疗和休息。责任追究和批评教育，可以等她康复后再谈。至于费用问题，”他目光转向病床上强忍泪水的贺柠溪，“贺柠溪同学是‘君合公益基金’长期关注的品学兼优学生，她的医疗费用，基金会可以先行垫付。”

周老师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任清莫会出面，更没想到他会提到那个神秘的“公益基金”。

她脸上的愠色稍敛，语气缓和了一些：“呃…既然任律师这么说了…那贺同学你好好休息。费用的事情…学校会协调。”她看了一眼任清莫，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贺柠溪和任清莫。

贺柠溪死死咬着下唇，将脸扭向墙壁，肩膀因为压抑的抽泣而微微耸动。

她不想让任清莫看到她如此脆弱狼狈的样子，尤其是在他再次出手“帮助”之后。

这份“帮助”，此刻更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她拼命维护的自尊上。

“为什么？”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嘶哑地问，依旧没有回头，“为什么要帮我垫付医药费？为什么…要管我的事？”

任清莫走到床边，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女孩单薄颤抖的背影，看着她后颈处清晰凸起的、因为瘦弱而显得格外脆弱的脊椎骨。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叹息的复杂：

“贺柠溪，你很聪明，也很努力。但有时候，过度的倔强不是坚强，而是愚蠢的自我消耗。”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接受帮助，不代表软弱。学会审时度势，在力所不能及时懂得借力，才是真正的生存智慧。你把自己逼到极限，甚至倒下，除了伤害自己，还能改变什么？你的目标是什么？是累死在半路上，还是走到终点？”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贺柠溪一首用倔强包裹着的、近乎自毁的生存逻辑。

她猛地转过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任清莫，泪水终于滚落下来，混合着不甘和一种被看穿的羞愤。

“我没有要你管！”她嘶哑地低吼，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我管了。”任清莫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因为我不想看到一颗好苗子，因为愚蠢的固执，折在黎明之前。”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如渊，“医药费是基金会的名义，与你无关，更不是施舍。现在，你的任务是休息，然后，重新站起来。”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离开了病房，留下一个挺拔而疏离的背影。

贺柠溪怔怔地看着关上的病房门，眼泪无声地流淌。

任清莫的话如同惊雷，在她混乱疲惫的脑海里炸开。过度的倔强是愚蠢的自我消耗？学会借力？

她一首以为，只有靠自己挣来的才干净，才硬气。她拼命拒绝一切可能的“施舍”，哪怕把自己逼到绝境。可结果呢？她倒在了考场上，失去了重要的考试机会，还欠下了更大的人情（即使是以基金会的名义）！

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动摇席卷了她。她一首赖以生存的信念，似乎出现了裂痕。她错了吗？她到底该怎么做？

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冲击让她疲惫不堪。药水里的镇定成分开始发挥作用，她缓缓闭上眼睛，陷入昏沉的睡眠。

只是在意识沉沦的边缘，任清莫那句“走到终点”和那个疏离的背影，却异常清晰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