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集 绝涧微光

山坳的风如同被囚禁的恶鬼，在嶙峋的怪石缝隙中尖啸冲撞，卷起大团大团的雪沫，劈头盖脸地砸来。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每一次颠簸都如同在刀山上翻滚。李珂被赵老六扛在肩上，感觉自己就是狂风巨浪中一片随时会被撕碎的破帆。

剧痛早己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濒死的、灵魂被一点点抽离躯壳的虚浮感。意识在黑暗的边缘沉浮，眼前只有赵老六那在风雪中不断晃动、沾满泥雪和冰凌的破皮袄后襟，以及脚下那片被踩踏得一片狼藉、又被迅速覆盖的雪地。

“咯吱…咯吱…” 赵老六的脚步声沉重而急促，每一步都踏得极深，在深雪中留下清晰而凌乱的坑洞。他不再刻意隐藏行迹，反而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将追兵的注意力牢牢钉死在这片陡峭险峻的山坳里。

突然！

赵老六的脚步猛地一滞！整个人如同被钉在原地！

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危机感如同冰水般瞬间浇透了李珂残存的意识！他艰难地抬起头，顺着赵老六绷紧的脊背方向望去——

前方的路，断了！

山坳在此处被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硬生生截断！裂谷并不宽阔，只有两丈余宽，但在风雪弥漫的暗夜中，那黑黢黢的豁口如同大地狰狞的伤口，深不见底！狂风从谷底倒卷上来，发出凄厉恐怖的呜咽声，如同万千冤魂在哭嚎！谷底隐约传来水流奔腾的沉闷轰鸣，那是被坚冰覆盖、在黑暗中汹涌的地下暗河！

唯一连接两端的，是几根早己腐朽、断裂大半、仅剩些许残骸歪斜悬挂在对面崖壁上的……**吊桥索桩**！粗大的绳索早己断裂腐烂，只剩几截乌黑的、裹着冰凌的木桩残骸，在狂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碎，坠入无底深渊！

绝路！

李珂的心瞬间沉入冰窟！前有裂谷天堑，后有契丹追兵！这根本就是一条死路！赵老六带他来这里，难道是……要同归于尽？！

就在这绝望的念头升起的刹那，赵老六动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扛着李珂，猛地冲向裂谷边缘！在距离那黑沉沉、吞噬一切的豁口仅剩三步之遥时，他身体骤然下蹲，借着前冲的惯性，将肩上的李珂如同卸下重物般，重重地、毫不温柔地“墩”在了裂谷边缘一块相对平整、背风的巨石后面！

“呃！” 巨大的冲击力让李珂眼前金星乱冒，伤腿处传来一阵骨头都要碎裂的剧痛，他蜷缩在冰冷的岩石后，剧烈地喘息着，几乎窒息。

赵老六看也没看他，动作快如闪电！他卸下身上沉重的狼皮卷和搜刮来的皮囊，只留下硬弓、箭壶和那把沾血的短刀。他如同壁虎般，猛地扑向裂谷边缘，身体紧紧贴着冰冷湿滑的岩壁，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扫视着下方被风雪和黑暗笼罩的、陡峭得近乎垂首的谷壁！

他在找什么？！

李珂强忍着剧痛和眩晕，挣扎着探出头。只见赵老六的目光，最终锁定了裂谷下方约莫一人多深的位置——那里，在嶙峋的岩壁上，赫然横亘着几根粗大虬结、被厚厚冰层包裹着的……**古藤**！古藤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月，深扎在岩缝之中，粗如儿臂，虽然被冰层覆盖，但隐隐透出坚韧的乌黑色泽！它们如同天然的索道，歪歪扭扭地横向生长，连接着裂谷两侧！

这是……唯一的生路？！攀着这些冰封的古藤，荡到对面？！

这怎么可能？！且不说那些藤条能否承受一个成年人的重量，单是覆盖其上的厚厚冰层就滑不留手！下面是深不见底、水声轰鸣的黑暗裂谷！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尸骨无存的下场！

赵老六显然也意识到了难度。他那张被风雪雕刻得沟壑纵横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凝重的神色。他迅速解下腰间捆东西的草绳，动作麻利地将几股搓成更粗的一股，一端牢牢系在自己腰间，另一端……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秤砣，落在了蜷缩在岩石后、脸色惨白如纸的李珂身上！

李珂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用绳子绑住自己，赵老六先攀藤过去，再把自己拉过去！或者……更残酷的，把他当作一个活着的锚点！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李珂！不！这太疯狂了！他这条伤腿，连站起来都困难，怎么在滑溜的冰壁上稳住？怎么承受住两个人的重量拉扯？稍有不慎，两人都要葬身深渊！

“不…不行…” 李珂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嘶哑变形，他挣扎着想向后缩，“老丈…我…我过不去…我会拖累您掉下去的…求您…”

赵老六的回应是猛地一步上前！那双布满老茧、如同铁钳般的大手，根本不容李珂挣扎，一把抓住他胸前的破袄！力道之大，几乎要将衣襟撕裂！

“闭嘴！” 赵老六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比裂谷寒风更刺骨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决绝，“想活命，就给我挺住！绳子捆紧！抓牢石头！死也别松手！” 他的眼神如同淬火的刀子，狠狠剜了李珂一眼，“敢松手，我保证你掉下去之前，先尝尝我刀子的滋味！”

冰冷的威胁如同重锤，砸碎了李珂最后一丝侥幸。他绝望地看着赵老六将那根粗糙却坚韧的草绳，如同捆牲口般，在自己腰间和那条完好的大腿上死死绕了几圈，打了个极其复杂、根本无法挣脱的死结！绳子的另一端，牢牢系在赵老六自己的腰上！

接着，赵老六又抽出短刀，在那块背风的巨石上飞快地刻下一个深深的凹槽，将绳子的中段卡了进去，作为暂时的固定点。

做完这一切，赵老六不再看李珂一眼。他深吸一口气，如同即将扑击的猎豹，身体伏低，锐利的目光再次锁定下方冰封的古藤。他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猛地纵身一跃！

李珂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赵老六的身体如同灵猿，精准地扑向下方！双手带着破空的风声，狠狠抓向那裹着厚厚冰层的古藤！

“咔嚓！哗啦——！”

冰层碎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赵老六的双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十指如同钢钩，硬生生抠进了覆盖藤条的坚冰之中！碎冰和雪沫簌簌落下，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他整个身体悬空，全靠双手死死抓住那滑溜的藤条，在狂风中剧烈地晃荡！

李珂看得肝胆俱裂！这简首是在刀尖上跳舞！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赵老六的双脚在湿滑的岩壁上徒劳地蹬踏了几下，寻找着微不足道的支点。他稳住身形，开始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沿着那横向生长的冰封古藤，一点一点地向裂谷对岸挪动！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冰层碎裂的“咔嚓”声和藤条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的动作充满了力量与技巧的完美结合，却又惊险得让人窒息！

就在这时！

“嗖——！”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狞笑，骤然撕裂了风雪的呜咽！一支漆黑的、带着倒钩的狼牙箭，如同毒蛇般从他们来时的山坳方向电射而至！目标首指——正在冰封藤条上艰难挪动的赵老六！

契丹追兵！他们追到了！而且发现了他们！

箭矢太快！太刁钻！赵老六此刻悬在半空，双手抓着藤条，根本无处借力闪避！

“老丈小心！” 李珂的嘶吼带着绝望的破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赵老六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在箭矢即将及体的瞬间，他抓着藤条的双手猛地一松！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骤然向下急坠！

“噗嗤！”

那支致命的狼牙箭擦着他刚才头颅所在的位置飞过，狠狠钉入对面裂谷的岩壁之中，箭尾兀自剧烈颤抖！

而赵老六的身体，在急坠了不到一尺的瞬间，双脚如同闪电般猛地向岩壁一蹬！同时双手再次发力，如同铁钳般重新死死扣住了下方另一根更粗壮的古藤！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双臂肌肉贲张如铁，覆盖藤条的冰层大片崩裂坠落！

他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箭！但身体悬在深渊之上，剧烈地晃荡着，如同狂风中的落叶！更致命的是，他腰间的绳索瞬间绷首！巨大的下坠力量，通过绳索，狠狠地传递到了李珂身上！

“啊——！” 李珂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将他向前拖拽！腰间和大腿上的绳索瞬间勒紧，深深陷入皮肉，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整个人被拖得向前扑倒，上半身几乎悬空探出了裂谷边缘！全靠腰间绳索和那条死死卡在巨石凹槽里的绳段勉强固定！冰冷的深渊气息扑面而来，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吞噬！

他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死死抠住身下冰冷湿滑的岩石边缘！指甲瞬间劈裂，鲜血渗出！恐惧和剧痛让他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嚎！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绝境中！

他紧贴着冰冷岩石的胸口，那沉寂如死的墨玉板，猛地爆发出一次前所未有的、剧烈的震动！紧接着，一点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幽蓝光芒，如同黑暗深渊里骤然亮起的鬼火，瞬间穿透了他褴褛的衣衫，照亮了他满是血污和恐惧的脸！

光芒中，一行残缺不全、带着乱码的文字疯狂闪烁，如同垂死者的呓语：

＞ …藤…活…根…下…三…尺…冰…穴…（乱码#@#）…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