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集 冰封的脉搏

死寂。

并非无声，而是所有喧嚣——欢呼、悲泣、呻吟、火焰的噼啪——都被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厚重感吸走了。溶洞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焦糊和药膏的刺鼻气味，幸存的寨民们如同被抽干了力气，或瘫坐在地，或倚靠着冰冷的石壁，眼神空洞地望着满地狼藉和同胞的遗体。

胜利的狂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无边的疲惫和刻骨的悲伤所淹没。空气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以及偶尔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抽噎。

疤脸强脸上的狂喜早己凝固，他拄着断叉，茫然地环顾西周。火光摇曳，映照着他身上凝固的暗红血块和数道翻卷的伤口。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鼓舞士气的话，却只发出一声干涩的叹息。

几个年轻后生自发地开始收敛遗体，动作沉重而麻木。跛脚张穿梭在伤员之间，药膏的气味更加浓烈，他额上的汗水混着血污滴落，动作却依旧稳定而迅捷，只是那紧抿的嘴角和眼中的血丝，暴露着巨大的压力。

李珂在毡毯中沉沦。

黑玉断续膏带来的昏沉如同粘稠的泥沼，将他拖向意识的最底层。剧烈的头痛和精神的透支被药力强行压制，带来一种近乎死亡的宁静。然而，就在这宁静的深渊边缘，一丝冰冷而陌生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刺穿了他的意识！

不是声音，不是触觉。更像是一种……震动。一种极其微弱、却又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的脉动，首接作用在灵魂深处。

墨玉板！

它在沉睡的“核心”深处，仿佛被这奇异的脉动惊醒！那原本枯竭的能量池底，残留的“余温”骤然活跃起来，不再是缓慢汲取，而是像闻到血腥的鲨鱼，贪婪地捕捉着这源自冰层深处的、冰冷而原始的能量波动！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如同冰冷的电流，强行灌入李珂昏沉的大脑：

＞ 【警告：高能生命场源异常活跃！距离：极近！状态：复苏中！威胁等级：极高！】

“呃啊！” 李珂猛地从昏沉中惊醒，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住，骤停了一瞬，随即疯狂擂动！他大口喘着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但与刚才的疲惫不同，这一次是纯粹的、被强行唤醒的惊悸！

他猛地扭头，目光越过疲惫的寨民、跳跃的火堆、弥漫的烟雾，死死锁定溶洞深处——那片被厚重冰层覆盖的、幽暗死寂的角落！

冰层依旧，反射着摇曳的火光，光怪陆离。但李珂的瞳孔骤然收缩！在墨玉板那“非人”的感知强化下（尽管能量微弱，但基础的扫描功能似乎被这异常脉动激活了），他“看”到了！

冰层深处，不再是均匀的冻结状态。一道极其细微、蜿蜒如蛇的黑色裂纹，正无声无息地在那亘古寒冰的内部蔓延！裂纹的源头，似乎正是之前被赵弘殷狼牙棒砸击、又被契丹人试图挖掘的那个位置！裂纹周围，冰晶的结构正在发生极其缓慢而诡异的扭曲、重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冰封的牢笼中，舒展身躯！

那声“咔嚓”，不是幻觉！是冰封的棺椁，裂开的第一道缝隙！

“冰…冰层…”

李珂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想大声示警，喉咙却像被堵住。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那并非对死亡的单纯恐惧，而是对某种超越理解、沉睡万古之物的本能敬畏！

他的异状引起了跛脚张的注意。老郎中刚给一个断了胳膊的寨民固定好夹板，抬头看到李珂惨白如纸、死死盯着溶洞深处的脸，心中猛地一沉。他顺着李珂的目光望去，溶洞深处似乎并无异样，只有永恒的寒冰和深邃的黑暗。但一种源自多年山林生存、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首觉，让他后背的汗毛瞬间倒竖！

“小子？你怎么了？” 跛脚张快步走到李珂身边，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锐利如鹰。

李珂嘴唇哆嗦着，手指死死指向那片冰层，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冰…冰裂了…里面有东西…要…要出来了…” 墨玉板的警告信息在脑中疯狂闪烁，【威胁等级：极高！】的红光几乎要刺破他的意识。

跛脚张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李珂还要难看。他猛地转头，再次死死盯向那片冰层。这一次，他不再依赖肉眼。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调动起全部感官去感受那片区域的“气”。

没有声音，没有风。但…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粘稠、冰冷？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如同无形的蛛网，正从冰层深处悄然弥散开来，让靠近那片区域的火光都显得摇曳不定、黯淡了几分。

“老六！老六醒醒！”

跛脚张毫不犹豫，转身冲到赵弘殷身边，用力摇晃他的肩膀，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他知道赵弘殷此刻的状态糟糕透顶，但眼下，只有这个经历过尸山血海的老兵，才可能拥有对抗未知凶险的意志和经验！

赵弘殷依旧深陷在血色的梦魇之中。

古北口的喊杀声、袍泽临死的怒吼、契丹骑兵的铁蹄轰鸣、耶律秃馁那狰狞的面孔…如同无数碎片化的利刃，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跛脚张的摇晃和呼喊，如同投入沸油的水滴，让他混乱的意识瞬间产生了激烈的冲突！

“顶住…卢龙…旗…不能倒…” 他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呓语，紧握的拳头猛地挥动了一下，仿佛在击打无形的敌人。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浆。

“赵弘殷！醒过来！有敌情！！” 跛脚张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用尽全身力气低吼，同时狠狠掐向他的人中穴！“不是契丹！是冰！溶洞深处的冰！！”

“冰…？” 赵弘殷紧闭的眼皮下，眼珠的转动骤然停止。这个名字，似乎穿透了层层血雾，触动了他意识深处某个更久远、更模糊、却同样刻骨铭心的警戒点。那并非来自卢龙军的记忆，而是…更早之前？在这片山中？某个被刻意遗忘的、关于禁忌的警告？

“呃…嗬…”

一声沉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吸气声从赵弘殷喉咙里挤出。他那双燃烧着血火与迷茫的眼睛，猛地睁开！眼神浑浊、布满血丝，却像两把刚刚淬过冰水的钝刀，瞬间刺破了梦魇的帷幕，聚焦在跛脚张那张写满惊骇的脸上。

“什…么…冰？”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重伤的虚弱，但那股属于“陷阵昭武校尉”的、近乎本能的杀伐决断之气，正艰难地从濒临崩溃的身体里挣扎着复苏。

就在这时！

“嘶——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摩擦声，如同利爪刮过琉璃，清晰地在溶洞深处响起！这一次，不止是李珂，连靠近那片区域的几个正在收敛尸体的寨民也猛地停下了动作，惊疑不定地抬起头！

疤脸强也听到了！他猛地转身，握紧了手中的断叉，布满血污的脸上肌肉紧绷，厉声喝道：“谁？！什么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那片被火光照亮的冰壁之上。

只见那道原本细微的黑色裂纹，此刻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延伸了一小段！裂纹边缘，细碎的冰晶簌簌落下，在寂静中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裂纹内部，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隐隐透出一种…极淡、极幽冷的蓝绿色微光！那光芒微弱得仿佛幻觉，却带着一种非人间的、令人骨髓发寒的质感！

冰层之下，那沉睡万古的存在，似乎终于被今日的血腥、火焰和濒死的哀嚎所刺激，睁开了它冰冷的“眼睛”！

溶洞内，刚刚平息的血腥战场，瞬间被一种更加原始、更加深邃的恐怖所笼罩。疲惫不堪的寨民们，脸上的悲伤和茫然，迅速被巨大的、未知的恐惧所取代。刚刚击退契丹鹰卫的微弱信心，在这来自远古冰封的威胁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脆弱。

赵弘殷的目光，越过惊慌的人群，死死钉在那道透着不祥蓝光的冰裂上。他灰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刚刚从血海深渊中挣扎出来的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凶悍和决绝。

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