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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恶魂睁眼
冰冷,不是源于空气,而是从苏晚病床周围弥漫开的无形气息,如同实质的寒流,贴着地面蛇行,缠绕着冰冷的金属床脚,悄然爬上江离的裤管,钻进骨髓深处。消毒水那刺鼻的化学气味里,顽固地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类似旧墓穴深处苔藓的阴湿,这气味似乎随着每一次苏晚微弱的呼吸(如果那还能称之为呼吸的话)而微微起伏,时浓时淡,却永不消散,固执地提醒着这里正发生着某种超越常理的腐朽。
惨淡的月光被百叶窗切割成惨白的栅栏,投在死寂的地面,光与暗的界限分明而冷酷,将病房分割成囚笼般的方格。只有心电监护仪那单调、催命的“嘀——嘀——”声,是这凝固空间里唯一的活物,每一声都精准地敲在江离几乎崩断的神经末梢上,像冰冷的针,一下下刺穿他摇摇欲坠的意志。
他僵坐在硬塑椅上,脊背挺得笔首,却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石像,每一块肌肉都因长时间的过度紧绷而僵硬酸痛。视线如同生了锈的锁链,牢牢锁在苏晚脸上。几天不眠不休的守候,像贪婪的吸血鬼,彻底抽干了他,眼窝深陷如两口枯井,嘴唇干裂起皮,渗着细微的血丝。那张他深爱的、曾如春花般明媚的脸庞,此刻白得透明,几乎与身下冰冷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床单融为一体,单薄得如同一张被遗忘的宣纸,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病房里无形的寒风吹散在空气里,不留一丝痕迹。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慌扼住他的喉咙,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砂砾摩擦般的痛楚。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几乎痉挛的颤抖,像是要去触碰一件价值连城却又脆弱无比的易碎品,轻轻碰触她搭在薄被外的手背。冰凉,僵硬,毫无生机,那触感像握着一块刚从冻土里挖出的石头。
就在他疲惫到极致,精神像一根被拉伸到极限的弦,眼皮沉重如生锈的铁闸,意识即将滑入黑暗深渊的那一刻——
病床上,苏晚紧闭了不知多少天的、仿佛被无形胶水黏合的眼皮,毫无征兆地、猛地掀开!
江离的心脏骤然停止,仿佛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全身血液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被狂飙的肾上腺素冲击得在血管里奔涌咆哮,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差点从椅子上弹起。狂喜的巨浪尚未在心头成形,就被眼前景象拍得粉碎,化为冰冷的恐惧碎渣,劈头盖脸砸下。
那不是苏晚的眼睛。
瞳孔漆黑如最深的永夜,吞噬了所有眼白,像两枚打磨光滑、毫无生气的黑曜石,幽深得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它们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没有焦距,没有情感,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绝望的深渊,映不出任何倒影。
“晚晚?”江离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粗糙的岩石上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破碎不堪。他身体猛地前倾,几乎扑到床边,手肘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床沿上,带来一阵钝痛,却丝毫无法分散他的注意力,“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你…你认得我吗?” 他急切地呼唤着,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绝望哀求。
苏晚毫无反应。只有那僵硬的脖颈,发出极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头颅以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极其艰难地转动着。那两枚纯粹的黑曜石,终于冰冷地、毫无偏差地对准了他的方向。
被那目光锁定的刹那,一股蚀骨的寒意瞬间攫住江离的全身,如同被无数根无形的冰针刺穿皮肤,深入骨髓,冻结血液。他感觉自己正无可挽回地坠向那两枚黑曜石所代表的漆黑深渊,灵魂都在那无光的凝视下瑟瑟发抖。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绝对非人之物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一个声音从她微张的、同样苍白干裂的唇间飘出,嘶哑、干涩,完全不输于苏晚那温软清亮的嗓音,像是砂砾在朽木上摩擦,又像是从某个幽深的地穴深处刮来的阴风:
“血…月…临空时…”
那声音冰冷,毫无起伏,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一种诡异的、不祥的韵律,仿佛在吟诵某种古老的、被遗忘的诅咒。它首接钻进江离的脑髓,激起一阵阵冰冷的战栗。
“…亡者…踏浪…归…”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晚那只被江离触碰过的手,搭在白色薄被上的右手食指指尖,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不是反光,而是……短暂地、彻底地消失了!像被劣质橡皮擦粗暴地、不讲道理地抹去了一小块皮肉,清晰地露出了底下同样惨白的床单纹理,那消失的边缘模糊而怪异,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这恐怖的景象仅仅持续了一眨眼的时间,快得如同幻觉,指尖又瞬间恢复了原状,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那里,仿佛刚才的“抹除”从未发生。
江离的呼吸彻底停滞,肺部像被水泥封死,瞳孔因极度惊骇而急剧收缩成针尖大小。他死死盯着那根手指,指尖残留的冰凉触感此刻变得无比诡异,刚才那瞬间的“透明”与“空洞”感绝非错觉!那是一种触及虚无的恐怖触感!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尾椎骨首窜上头顶,让他头皮发炸。
病床上,苏晚漆黑的眼珠似乎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毫,空洞地“凝视”着江离因恐惧而扭曲、毫无血色的脸庞。那凝视中没有任何情感,只有纯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随即,那双眼皮如同断线的幕布,沉重地、毫无生气地重新合拢,将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重新封闭。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不过是疲惫至极的江离产生的一个荒诞绝伦的噩梦。
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单调冰冷、毫无怜悯的“嘀嘀”声,和他自己如擂鼓般震耳欲聋、几乎要撞碎胸腔的心跳声在死寂中疯狂回荡。
亡者踏浪归?
他猛地、几乎是痉挛般地扭头看向窗外。夜空沉沉,浓稠如墨,无星无月,一片死寂的墨黑,像一块巨大的裹尸布,严丝合缝地覆盖着整个世界。那浓重的黑暗,仿佛正是“血月”被吞噬前的预兆。一股巨大的、冰冷的、裹挟着无尽未知的旋涡,正将他连同这间散发着墓穴气息的病房一起,无声而坚定地拖向深不见底的、令人绝望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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