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芦雪吞枪证忠义 袈裟渡劫誓山河

黄河冰凌在暮色中泛着幽蓝，陈庆之的破舟如苇叶滑入芦苇荡。枯秆声里，两岸铁蹄骤如惊雷！左侧尔朱兆的黑豹纛刺破残阳，右侧“梁”字残旗半卷中——杨忠玄甲下的狼头腰牌寒光一闪。

“将军先走！”苏铁寒银枪横荡，苇秆纷飞如雪。枪风扫过杨忠战袍刹那，瞳孔骤然收缩：那狼头腰牌正是尔朱荣亲赐信物！喉间腥甜翻涌，他却仰天狂笑：“好个‘梁军残部’！杨子烈（杨忠字），你当真做了胡虏鹰犬！”

杨忠猛勒缰绳，指节捏得马鞭哀鸣：“让路...我保你全尸归乡。”

“全尸？”苏铁寒枪尖颤出凄厉银花，“荥阳城头你替我挡箭时，说过什么？‘白袍同袍，死生共冢’！”远处尔朱兆的号角己迫近百步，鲜卑语喝骂声撕碎寒风。

电光石火间，苏铁寒忽掷长枪入泥！反手抓住杨忠腕甲按向自己心口：“各为其主？那我替你选！”巨力牵引下，杨忠佩剑“噗嗤”贯入挚友胸膛。热血喷溅在狼头腰牌上，蜿蜒如活物。

“此功...够你...封侯了...”苏铁寒踉跄跪地，染血手指在冻土划出三道交错的刻痕——白袍军结义时的暗号。尔朱兆铁骑冲破苇墙的瞬间，他最后望向陈庆之遁去的方向，嘶声裂帛：“白袍过处——胡儿...胆寒！”

三日后，荥阳降将甘于成听闻洛阳陷落，连夜反旗北归。途经嵩山野径时，忽见破庙前老僧以雪敷腿，僧袍裂处箭创溃烂——赫然是河阴救驾时的旧伤！

“陈...”甘于成战刀出鞘半寸，却见老僧抬眸。那眼底沉静如昔年荥阳城下受降时，无恨无惧，唯余悲悯。他猛然想起城破那日：自己举刀殉国，是这白袍主帅喝止士卒“忠义之士不可辱”，更赠药治其沸油灼伤。

“大师腿疾可需骡车？”甘于成收刀入鞘，将干粮袋掷入庙门，“往南三十里...有尔朱氏哨卡。”转身时故意踏折枯枝，惊飞寒鸦蔽空。

陈庆之扶杖南行，沿途饿殍枕藉。有老妇刨开冻土嚼草根，怀中死婴裹着残破的“葛”字军旗；少年流民为半块观音土互噬，齿间血肉模糊。他颤抖抚过腕间佛珠，忽扯断绳链！玉珠迸落雪泥刹那，沙哑立誓：“此生不渡黄河——九泉无颜见白袍英魂！”

尔朱荣踏碎洛阳宫阙时，贺拔岳轻抚剑格螭纹进言：“陈庆之若死，高欢便成北境独虎。纵其南归，可牵制河北。”

“贺拔将军多虑了！高欢不过一怀朔戍卒，仰我鼻息而活！纵其有爪牙，本柱国翻手可灭！”尔朱荣冷笑挥鞭击柱，溅起金屑纷飞：“我己让尔朱兆‘追而不杀’！”密令以突厥语刺于羊皮：“纵虎归山，利箭在后。”

黄河渡口，杨忠弯弓搭箭瞄准孤舟。箭矢呼啸掠过陈庆之鬓角，深深钉入船桅！尔朱兆疑窦顿生：“杨忠！你射雕手之名是虚的吗？”

“蠢材！”杨忠反手一鞭抽裂冰面，“陈庆之今日死，明日高欢的铁骑就踏平你秀容川！” 趁乱将皮卷塞入箭囊，鸣镝再发——箭杆暗藏尔朱氏河北布防图，精准坠入陈庆之怀中。

薄雾漫过河心，陈庆之颤手展开皮卷。忽见对岸杨忠滚鞍下马，甲胄重重砸进冻土，以白袍军旧礼三叩首。抬首时满面冰痕，唇语依稀是“子烈负罪，将军保重”。

寒风吹散水雾，陈庆之佝偻身影渐隐于南岸芦雪。杨忠突然拔剑削断左臂束甲皮带——那是苏铁寒在寿春所赠。染血的皮带飘落黄河，瞬间被冰凌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