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渤海阴云聚虎狼 贺六浑试剑问汉心

信都大营，帅帐之内，死寂如冰。炭火噼啪声也压不住那股沉重的空气。

帐帘轻启，一股幽兰般的淡香驱散了帐内的铁锈与汗味。娄昭君款步而入，她并未多言，只是将一领新缝的玄甲置于案上，铁鳞寒光映着她沉静如深潭的眼眸。她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高欢焦躁的脸上，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人心上：“贺六浑，尔朱氏二十万联军黑云压城，邺城内外皆虎狼环伺。是裂土称雄，还是……再做他人砧上鱼肉？”

高欢霍然起身，仿佛一头被逼至绝境的猛兽。他一把抓起案上那象征昔日“恩宠”的尔朱荣金狼头杯，猛地掼向地面！

“裂土？！”嘶哑的咆哮在帐中回荡，“裂土需有肝胆相照的臂膀！孙先生！”他猛地转向孙腾，手指几乎戳到对方鼻尖，“你观我渤海帐下诸将，可有愿与贺六浑同焚的肝胆？”

孙腾俯身，默默拾起那扭曲变形的金杯，指腹擦过杯沿狰狞的豁口，声音低沉却带着金石之音：“明公疑汉臣心志？河阴血海未干，杨太尉（杨昱）忠魂尚在荥阳徘徊！汉家儿郎的脊梁，非为胡虏弯折！”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首刺高欢，“然则明公今日之问，是在试我等，还是在试己心？！”

“啪嚓！”一声巨响，高昂蒲扇般的巨掌狠狠拍裂案角，虬髯戟张，声若雷霆：“贺六浑！老子跟你刀山火海闯过来，是图你今日这般婆婆妈妈？”

高乾按剑而起，动作沉稳如山，声音却沉如闷雷，带着决绝：“尔朱兆弑君洛水，人神共愤！明公若再犹豫，我等便去投那贺拔岳，共诛国贼！”言毕，竟真个转身，大步向帐外走去。

“先生何必动怒！”高欢死死盯着高乾那决绝的背影，袖中“贺陵”匕的寒意几乎刺透骨髓。“好！”一声断喝，如惊雷炸响，“高乾！高昂！点齐本部兵马，枕戈待旦！孙腾先生，即刻令令弟孙骞草拟讨逆檄文——要诛心！韩轨何在？”

伏波将军韩轨应声出列：“末将在！”

“引尔朱兆前锋入滏口陉！许败不许死！诱其深入！”高欢语速如刀，“段韶！”

镇军都督段韶肃立：“末将在！”

“总掌粮秣军械！一粒粟、一支箭，皆系此战胜负！若有差池，军法无情！”

恰在此时，一骑探马滚鞍落帐，急报声撕裂紧张：“报——！尔朱逆贼尽起精锐！尔朱兆亲统中军十万，尔朱度律掌左翼五万，尔朱仲远率右翼五万！元天穆处除破虏都督潘乐外，更有尔朱氏心腹慕容绍宗、樊子鹄督军！前锋己近百里！”

“报！尔朱天光、于谨领兵十万于黄河东岸驻扎！”

“报！柔然狼骑异动，铁蹄数万，恐大举南下叩关！”

帐内顿时一片哗然。

高欢脸色铁青，眼中精光急闪，猛地拍案：“柔然乃北疆心腹大患！斛律金！”他目光如炬，“着汝为平北都督领八万精兵，驻守信都！一粒胡尘不得过境！此汝平北之责，重于泰山！”

斛律金肃然领命：“末将遵命！誓保北境无虞！”

首席谋士孙腾适时挺身，压下娄昭带来的喧闹，斩钉截铁道：“明公！破局之机，不在兵多，而在人心！镇军都督（段韶）统筹后方，保障无虞；鸿福将军（公孙台）福泽深厚，可应危局；娄将军（娄昭）神勇，正堪大用！只要人心在我，何惧强敌？”

斛律金（平北都督）：“末将虽不能随主公讨贼，末将愿遣犬子斛律光跟随主公左右！”

话音未落，一少年将军应声出列。但见他：面如冠玉，白净俊朗，偏偏颔下生了一圈火焰般的赤红虬髯，更衬得双目精光湛然，顾盼生威。身披亮银细鳞甲，腰悬宝雕弓，背插一对寒铁短戟，端的是英武不凡，恍若敕勒川上走下来的神射手。此人正是斛律金之子，斛律光。他抱拳朗声道：“末将斛律光，愿随主公讨贼！这张宝雕弓，这对寒铁戟，定要射穿逆贼肝胆，劈开贼众重围！”

娄昭将双锤一碰，火星西溅，吼道：“姐夫！给俺个好位置，看俺给你砸开条血路！”

娄昭君移步至高欢身侧，她并未看弟弟，只是抬手为丈夫整了整玄甲的护颈，指尖划过冰冷的铁鳞，声音轻得只有高欢能听见：“记着…带阿昭活着回来。”

行至桌案前，端起亲兵早己备好的酒碗，目光扫过斛律金的沉稳、段韶的凝重、高昂的彪悍、窦泰的刚毅、公孙台的福相、韩轨的坚忍...最后落在高欢紧握刀柄的手上。她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风云己聚，龙蛇将起！妾身娄昭君，以此酒，敬诸君肝胆，壮我渤海雄师！”言罢，仰头将烈酒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滑下，更添几分刚烈决绝。

“好！”高欢声震寰宇，大手一挥，军令如山崩：“伏波将军韩轨，着你诱敌入滏口！娄昭！随鸿福将军公孙台策应！虎威将军高昂、荡寇将军窦泰，整军备战！镇军都督段韶，总揽后方，领兵五万，相机而动，策应全局！定南都督尧雄，领兵一万，坐镇南线，防南梁入侵！高乾先生领兵三万保信度无虞！檄文之事，孙先生速办！”

众将拱手接令，孙腾之弟孙骞早己捧上墨迹淋漓的帛书：“学生己连夜起草，请明公过目！”

“尔朱兆弑君洛水，屠戮宗庙，人伦尽丧，天地不容！元天穆坐拥邺城强兵，见主上蒙尘而袖手旁观，与豺狼何异？尔朱荣戮我六镇父兄，血债未偿；今其侄复驱尔等为肉盾填壑，视尔等性命如草芥！渤海义士高欢，奉血诏，清君侧！邺城将士，尔等皆忠义之士，岂甘为虎作伥，共背万世骂名？！阵前倒戈者，功同裂土！诛元天穆者，封万户侯！”

“妙！妙！妙！”高欢连赞三声，豪气干云，“有此诛心檄文，可抵百万雄兵！何愁逆贼不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