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信使南下 (秘密启程)

河滩船坞，“海鹞号”流线型的尖底船身己初具雏形，散发着新鲜木材和松脂混合的气息。它不大，仅能勉强容纳十余人，但结构精悍，帆索齐备，是新夏伸向海洋的第一只羽翼。然而，围绕它的气氛，却并非单纯的喜悦，而是一种压抑的、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凝重。

在营地边缘一处被严密隔绝的密林空地上，赵铁鹰如同磐石般矗立。他面前，站着七名被精挑细选出来的汉子。有王府侍卫中水性最好、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张豹；有“破浪号”上沉默寡言却能在风暴中稳如老狗的操帆手老蔫；也有几个在逃亡路上展现过急智、身体强健的年轻水手。他们都是从“播种船计划”和“精锐信使计划”双重筛选中留下的种子。

赵铁鹰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刀锋刮过每个人的耳膜：

“此行，九死一生！风暴、暗礁、海盗、清妖水师、红毛鬼（指西方殖民者）的战舰…任何一样，都能让你们尸骨无存！”

“你们的任务，不是杀敌，不是夺船！是活着！活着把怀里的东西，送到南洋！送到新加坡‘义安会馆’龙头陈老大的手里！” 他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人，“东西在，人在！东西若毁…你们，也不必回来了！明白吗？！”

“明白！” 七人低吼，声音压抑却坚定。他们都知道怀里油布包裹的是什么——那是新夏的命脉，是万千同胞的希望！“天府诏令”和那独特的袋鼠皮信物，如同烙铁般贴在胸口。

三天后，密林空地只剩下三人。张豹、老蔫，还有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年轻人——林阿水。他是“破浪号”上一个不起眼的烧火工，闽南人，水性极佳，身材精瘦黝黑，平时沉默得像块石头。但在拷问中，他咬烂了嘴唇也不吐半个字；在泅渡潜藏时，他像水鬼一样无声无息；复述诏令和密语，一字不差！

赵铁鹰最终的目光，定格在林阿水身上。他走到这个瘦小的年轻人面前，声音低沉：“林阿水，为什么是你？论勇武，你不及张豹；论操船，你不如老蔫。”

林阿水抬起头，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赵头儿…俺爹娘，还有小妹…十年前，就是被‘猪仔头’骗上洋船…说是去金山…后来…后来有人逃回来，说…说都死在秘鲁挖鸟粪了…连尸骨都找不到…” 他的声音干涩，没有眼泪，只有刻骨的恨，“俺这条命，早该跟着去了。现在…能替殿下送这文书…能让更多人…不去当猪仔…能有一百五十亩自己的地…死了，也值！比烂在洋人的矿坑里…值！”

赵铁鹰沉默良久，重重拍了拍林阿水的肩膀。他知道，找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仇恨与对同胞的悲悯交织成的决绝，比任何武艺都更可靠！

人选既定，行动进入最隐秘的阶段。洪天佑在议事木屋内，亲自召见了林阿水和“海鹞号”的指挥者——大副阿海（陈老舵需坐镇船坞，统筹全局）。

油灯下，洪天佑亲手将那份最重要的“天府诏令”原件和那块绣着独特锚纹的袋鼠皮信物，交到林阿水手中。包裹被多层油布、防水兽皮密封，最后用坚韧的细藤绳以特殊手法捆扎，一旦被强行拆开会留下明显痕迹。

“阿水，” 洪天佑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他首视着年轻人深陷却燃烧着火焰的眼窝，“此物，重逾千钧！它承载的，不是我一人的野心，是无数像你爹娘、小妹一样的同胞，挣脱枷锁、安身立命的唯一生路！是华夏血脉，在这异域他乡，开枝散叶的根基！”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记住密语：问：‘洪公何处安身？’ 答：‘南天沃土，背靠赤岩！’ 问：‘所授几何？’ 答：‘田百五，场五百，子孙业！’ 一字不可错！”

“信物袋鼠皮，锚尖左倾三度，锚链缠绕七圈半！接头的‘义安会馆’陈老大，若对不上，宁毁勿交！”

林阿水双手颤抖着接过包裹，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失散多年的亲人。他没有豪言壮语，只是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抵在粗糙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洪天佑扶起他，又看向阿海：“阿海，你掌舵‘海鹞号’，任务同样艰巨！沿海岸线向南探索，寻找良港，建立据点！同时，如遇可靠华商船，不惜代价送出备份诏令！但记住，林阿水和他的包裹，是第一位的！若遇不可抗之危局…保人，保物！船，可以弃！”

阿海是陈老舵一手带出的弟子，性格沉稳坚毅，他抱拳沉声道：“殿下放心！人在船在！人在物在！纵是龙潭虎穴，阿海也必为林兄弟冲开一条血路！”

出发前夜，洪天佑在木屋后僻静处，以水代酒，为二人饯行。没有旁人，只有星河低垂。洪天佑端起粗陶碗，声音低沉而有力：“此去万里，凶险莫测。洪天佑无能，不能护你们周全。唯以此水，敬尔等肝胆！新夏若存，尔等之名，当铭于开国公祠之首！尔等之家，永享勋田，世代不替！若…若有不测…黄泉路上，洪天佑必亲奉酒浆，迎尔英魂！” 说罢，将碗中清水一饮而尽。

林阿水和阿海眼眶通红，将碗中水一饮而尽，如同饮下滚烫的烈酒！一切尽在不言中。

(月夜启航，险途初现)

行动在绝对隐秘中进行。三天后的一个无月之夜，乌云低垂。新夏堡营地早早沉寂，唯有瞭望塔上哨兵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黑暗。河滩船坞，“海鹞号”如同一个幽灵，被悄无声息地推入水中。船上没有灯火，帆索被涂上深色浆果汁。

林阿水穿着深色旧衣，将那宝贵的包裹贴身绑缚在胸前，外面再套上一层破旧的外衫，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穷苦船工。阿海亲自掌舵，船上仅有五名最精干、最可靠的船员，包括操帆手老蔫。每个人都清楚，这是一条可能无法回头的路。

赵铁鹰、陈老舵、洪天佑等人隐在河岸边的树丛阴影中，目送着“海鹞号”黑色的轮廓，如同一条大鱼，悄无声息地滑入主河道，顺流而下，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没有告别，没有祝福，只有压抑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

航程初始还算顺利。借着夜色和顺流，“海鹞号”在黎明前就驶出了狭窄的河口，进入了相对开阔的近海。阿海命令升起半帆，借着微弱的东南风，沿着记忆中的海岸线轮廓，小心翼翼地南下。

林阿水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船舱角落，像守护幼崽的野兽般抱着胸前的包裹，警惕地观察着海面。只有阿海或老蔫低声确认航线时，他才凑到那张简陋的海图前，凭借陈老舵灌输的知识和天生的方向感，努力辨识着方位。

危险在第五天悄然降临。午后的海面突然起了浓雾，能见度急剧下降。阿海立刻命令降帆，仅凭水流的微弱感觉和罗盘（船上最宝贵的仪器）缓慢航行。浓雾中，死寂得可怕，只有海水拍打船舷的单调声响。

突然，老蔫的耳朵贴在船舷上，脸色骤变！他压低声音急呼：“海哥！有动静！是桨声！很多桨！还有…铁器碰撞声！是船！大船！离我们不远了！”

阿海的心猛地一沉！浓雾中遭遇不明船只，是航海大忌！尤其是他们这种身份敏感的小船！他当机立断：“熄掉所有火星！所有人，趴下！别出声！阿水！东西藏好！”

林阿水瞬间将身体缩到一堆破渔网下，紧紧捂住胸口的包裹。阿海则迅速将“海鹞号”那面仅有的、象征性的小旗（一块没有任何标记的深色布）降下。

浓雾中，一个巨大而模糊的黑色轮廓，如同移动的山峦，缓缓从“海鹞号”左舷不远处驶过！沉重的、整齐划一的划桨声沉闷地传来，其间夹杂着听不懂的呼喝声和金属摩擦声！甲板上似乎有密集的人影晃动，隐约可见火炮的轮廓！

“是红毛鬼的…战船！像是荷兰人的！” 老蔫用气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势力，此时正是南洋一霸！

“海鹞号”如同一片小小的落叶，屏住呼吸，漂浮在浓雾弥漫的海面上，祈祷着不要被发现。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林阿水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汗水浸透了里衣，但他抱着包裹的手，纹丝不动。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东西不能丢！死也不能丢！

万幸，那艘巨大的战船似乎并未发现这只不起眼的小船，沉重的桨声和庞大的黑影，缓缓消失在浓雾的另一端。

当战船的声音彻底消失，阿海才长出一口气，后背己被冷汗浸透。他看向从渔网下钻出来的林阿水，年轻人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坚定，手还死死按在胸口。

“继续走！离开这片雾区！” 阿海低吼，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这只是航程的第一道鬼门关。前方，还有更漫长的凶险在等待着他们，以及那份沉甸甸的“天府诏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