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重利相诱 (船商联盟)

最隐秘的“翡翠厅”内，气氛微妙而凝重。陈禄生一身锦缎长衫，悠然把玩着玉扳指，仿佛只是寻常宴客。但侍立身后的“铁手忠”那绷紧的肌肉，和“白纸扇”刘先生眼镜后闪烁的精光，都透露出此会非同小可。

受邀而来的两位，是南洋华人航运界的巨头。

周万通，五十许岁，身材富态，笑容可掬如同弥勒佛，但那双小眼睛里却藏着商海沉浮淬炼出的精明与警惕。他的“万通船行”，拥有五条跑南洋—华南航线的坚固帆船，是苦力运输的“老字号”。

李西海，稍年轻些，身形精瘦，面容冷峻，指关节粗大，一看就是水手出身。他的“西海航运”规模稍小，只有三条船，但以船速快、敢闯风浪著称，常跑一些偏僻航线。

二人被陈禄生突然秘密召见，心中都揣着十二分的疑惑和戒备。南洋船商与“猪仔头”们关系盘根错节，但像陈禄生这样的大佬亲自出面谈“生意”，必有惊天动地的大事。

“禄爷，您老人家召见，不知有何吩咐？可是又有好‘货’要出？” 周万通呷了一口白兰地，试探着开口，将移民隐晦地称为“货”。

陈禄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周老板、李老板，都是自己人，开门见山吧。禄生今日，不谈‘货’，谈一条新财路！一条…能让二位船队跑废了，也赚不完的金山之路！”

李西海眉头一挑：“金山？禄爷莫不是消遣我们？南洋哪还有新金山？”

周万通也呵呵笑着，眼中却无笑意：“禄爷手眼通天，若有金山，何不自取？”

陈禄生弹了弹烟灰，慢悠悠道：“金山不在南洋，在南边…更南边！澳洲！” 他吐出这两个字，如同抛下一枚炸弹。

“澳洲？！” 周、李二人同时变色。那地方，荒凉偏僻，除了英国人的几个流放犯据点，鸟不拉屎！去那里能有什么财路？

“禄爷…您是说…西澳？” 李西海反应快些，他曾冒险跑过几次西澳海岸，运些补给给捕鲸站，深知其荒凉。

“不是西澳的英国佬地盘。” 陈禄生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带着极强的蛊惑力，“是澳洲西北！一片无主的新大陆！沃野万里，水草丰美！那里，崛起了一股新的势力——‘新夏’！其主洪公，乃太平天国天王之后，欲在海外开辟我华人万世之基！”

他拍了拍手。侍立角落、同样换上干净衣衫却依旧显得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林阿水，默默上前一步，将那份“天府诏令”的誊抄本（陈禄生令人精心复制的，隐去了核心授田数据）和那块至关重要的袋鼠皮信物（锚尖左倾三度，链条七圈半），轻轻放在红木茶几上。

“此乃洪公亲笔信物与文书！” 陈禄生指着信物，“新夏初立，百废待兴！洪公昭告天下华人：凡我同胞，愿往新夏拓荒者，皆授永业田土，立契为凭！此乃千秋大业，然…万里海途，凶险莫测！需仰仗可靠的舟船之力！”

周万通和李西海的目光瞬间被那奇特的袋鼠皮吸引，又飞快扫过诏令誊本。当看到“永业田土”、“轻徭薄赋”、“新夏港登岸保障”等字样时，两人心中己是惊涛骇浪！这哪里是招人？这是在建国！在开辟新天地！

“禄爷的意思是…让我们运人？” 周万通声音有些干涩，眼中精光爆闪。他嗅到了巨大的商机！苦力贸易虽然血腥，但利润丰厚。这“新夏”移民，听起来风险更大（航线陌生），但…回报可能更惊人！

“不错！” 陈禄生斩钉截铁，“我义安会馆，负责在南洋与闽粤招揽、组织、筛选移民！而运送之事，非二位这样经验丰富、船坚器良的船行不可！这，就是你们的金山！”

他不再卖关子，抛出了足以让任何船商疯狂的筹码：

“第一，预付金！ 每船启航前，按满载人头数（暂定每船200人），预付三成船资！付什么？” 陈禄生嘴角勾起一丝神秘的弧度，“付澳洲特产！上等袋鼠皮、沙袋鼠皮！柔软坚韧，在欧美可值大价钱！抵充银元，童叟无欺！林兄弟，让他们开开眼！”

林阿水应声上前，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包裹。里面是十几张处理得极好、毛色油亮、皮质坚韧的袋鼠皮和沙袋鼠皮！这些皮子，是“海鹞号”探索途中狩猎所得，由新夏营地精心鞣制，品质远胜南洋常见的兽皮！

周万通和李西海都是识货之人，上手一摸，眼中立刻露出贪婪之色！这种皮子，运到广州或新加坡的洋行，转手就是数倍的利！预付三成船资用这种硬通货支付，风险大大降低！

“第二，未来垄断！” 陈禄生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重锤，“新夏沃土，潜力无穷！羊毛如雪，皮革如山，未来更有矿产、粮食！洪公承诺：凡与义安会馆合作，参与此次移民运输的船行，将自动获得‘新夏贸易特许权’！未来三年内，享有对新夏所有出口货物（羊毛、皮革、矿产等）的优先购买及运输专营权！价格，按市价九折结算！”

“优先购买！运输专营！九折？！” 李西海猛地站起身，呼吸粗重！作为船商，他太清楚这条款的分量了！这等于垄断了一条全新的、潜力巨大的贸易航线！其长期利润，远超苦力运输十倍百倍！周万通虽然还坐着，但手中的雪茄己经忘了抽，胖脸上肌肉微微抽动。

“禄爷…这条件…未免太过优厚？” 周万通强压激动，商人本能让他嗅到一丝不寻常，“那新夏…真有如此物产？洪公…真能站稳脚跟？还有，英国人在澳洲西边势力不小，万一…”

陈禄生早料到有此一问，冷笑道：“周老板的顾虑，禄生明白。物产？” 他指着那些上等皮货，“这些皮子，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新夏草场之广，牛羊之盛，超乎想象！至于站稳脚跟…”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洪公乃天潢贵胄，麾下猛将如云（赵铁鹰），己在澳洲打下铁桶江山！英国佬？哼，鞭长莫及！等他们反应过来，新夏己是铁板一块！再者…”

他话锋一转，带着赤裸裸的威胁与诱惑：“二位老板的船行，这几年被那‘渣甸洋行’（Jardiheson，怡和洋行）的蒸汽火轮挤兑得厉害吧？跑南洋—华南的苦力生意，利润是不是一年不如一年？红毛鬼的船更快更大，保险费更低！再这样下去…”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周万通和李西海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陈禄生戳中了他们最深的痛处！蒸汽轮船的兴起，正在无情挤压他们这些传统帆船船行的生存空间！

“现在，有一条新航线！一片新大陆！一个愿意用硬通货预付、用未来垄断贸易权合作的强大伙伴！” 陈禄生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风险？跑海的人，哪天不是在刀尖上舔血？与其坐等被红毛鬼的蒸汽船挤垮，不如搏一把！搏一个金山银海！搏一个子孙后代都能吃用不尽的前程！”

他身体往后一靠，恢复淡然：“条件，我摆在这里。预付的皮货，就在码头仓库，二位可随时验看！契约，白纸扇己拟好，洪公印信（拓印）为凭！做不做，二位一言可决！不过…” 他慢悠悠地补充，“想做这生意的船行，可不止二位。马六甲的‘郑家船队’，可是对这条新航线，眼热的很呐…”

最后这句轻飘飘的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点燃野心的最后一把火！

周万通和李西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和贪婪。与其等死，不如一搏！况且，陈禄生开出的条件，实在让人无法拒绝！硬通货预付降低风险，未来垄断权更是无法估量的金矿！

“禄爷！这买卖，我‘万通’接了！” 周万通一拍大腿，胖脸上堆满笑容，“五条船，随时听候调遣！预付的皮货，我这就派人去验！”

“我‘西海’也接了！” 李西海言简意赅，“三条船，跑得快，吃风浪！专跑最难的航线！契约呢？现在就签！”

“好！痛快！” 陈禄生抚掌大笑，“白纸扇！取契约！”

“白纸扇”刘先生立刻奉上两份早己准备好的、措辞严谨的中文契约。条款清晰列明：船行责任（安全运送、保障基本生存）、义安会馆责任（提供移民、支付预付皮货、保障贸易优先权）、违约重罚等。最关键处，盖着洪天佑那方特殊的印信拓印（陈禄生秘密找人仿刻加工作旧，几可乱真）和义安会馆的大印。

周万通和李西海仔细审阅（李西海甚至叫来随行略通文墨的账房核对），确认无误后，郑重签下名字，按上指模！

“为我们的金山之路，满饮此杯！” 陈禄生举起白兰地。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摇曳，映照着野心、贪婪与一个时代洪流下，即将涌向澳洲的华人移民潮。

送走两位志得意满的船东，包厢内恢复了寂静。陈禄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变得冰冷而疲惫。

“禄爷，预付那么多皮货…仓库里快见底了。新夏那边…” 刘先生低声提醒。

“无妨！” 陈禄生眼中精光闪烁，“羊毛出在羊身上！船资预付三成，剩下七成，到了新夏港，自然有洪公的人用羊毛、皮革甚至金沙支付！我陈禄生，从不做亏本买卖！”

他看向窗外新加坡港密密麻麻的桅杆，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风，己经放出去了。船，也绑上战车了。现在，该让那些在红毛鬼矿坑里熬命的‘猪仔’们，听到‘田百五，场五百’的福音了！阿忠，去廖内群岛！通知我们的人，第一批‘种子’，可以装船了！”

林阿水默默站在阴影里，看着陈禄生翻云覆雨的手段，心中五味杂陈。这艘名为“希望”的巨轮，正被黄金的锁链驱动，驶向未知的怒海。而新夏的命运，己与这南洋的暗流，紧紧捆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