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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都市怪谈之阁楼
凌晨一点三十七分,王亚丽把自己从办公椅里出,骨头缝里都透着被压榨殆尽的酸涩。写字楼像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坟墓,只剩下她这一缕幽魂似的加班狗。电梯匀速下降,镜面映出她一张惨白的、被荧光灯吸干了血色的脸。
踏出电梯,地下车库特有的阴冷裹挟着机油和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她走向自己那辆停在角落、积了层薄灰的小车,像走向一个冰冷的避难所。
车子发动,引擎低吼着撕破死寂,车灯像两柄疲惫的光剑,勉强刺开沉甸甸的墨色。车轮碾过空旷无人的街道,偶尔有惨白的路灯光晕在车窗上飞速滑过,短暂地照亮她麻木的侧脸,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终于回到租住的老旧小区。单元门沉重的防盗合页发出垂死般的刺耳呻吟,楼道里那盏年久失修的感应灯,像个濒死的哮喘病人,挣扎着忽明忽灭,将她的影子在斑驳起皮的墙壁上拉扯得忽长忽短,形同鬼魅。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年的、难以言喻的霉味,混杂着若有若无的、类似廉价香烛燃烧后的余烬气息。
电梯轿厢内壁是油腻腻的不锈钢,模糊地映出她此刻的模样:头发凌乱,眼下两团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起皮。数字缓缓跳动,从1升到5。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电梯运行的低沉嗡鸣,扎进她的耳膜。
是她自己的声音。
那调子,正是她每次在淋浴喷头下,被温热的水流包裹时,会下意识哼唱的那段无词旋律——轻松、带着点慵懒的惬意。此刻,这声音却从头顶上方,从那冰冷的、隔着一层水泥天花板的阁楼深处,幽幽地飘了下来。
王亚丽猛地一僵,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瞬间逆流冲上头顶。她像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到脚,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她屏住呼吸,恐惧扼住了喉咙,只能死死地抬头盯着那毫无缝隙的天花板,仿佛要用目光穿透它,看清那黑暗源头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模仿她的声音。那哼唱声飘飘忽忽,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断断续续,却又异常执着,如同幽灵在暗夜里无声的呼唤。电梯门“叮”一声滑开,她几乎是踉跄着扑了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楼道墙壁上,急促地喘息。
就在她惊魂未定,手抖得几乎摸不到钥匙孔时,电梯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再次滑开。一股陈旧、带着土腥气的阴风涌出。
王亚丽下意识地回头。
电梯里站着一个老太太。瘦小得像个纸扎的人偶,穿着一身极其刺眼的、浆洗得发硬的靛蓝色寿衣,上面绣着模糊不清的暗色花纹。一张脸干瘪得如同风干的橘子皮,层层叠叠的皱纹堆叠着,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珠却死死地、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钉在王亚丽脸上。那目光冰冷、粘腻,像某种冷血动物的舌头舔过皮肤。
老太太枯枝般的手闪电般伸出,冰冷干硬的触感如同铁钳,死死抓住了王亚丽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股阴寒的气息顺着接触点蛇一样窜上来。
“姑娘,”老太太的嘴唇几乎没动,声音却异常清晰,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嘶哑,“听老婆子一句…千万别让它尝到你的声音…尝到了…你就走不脱了…”
那浑浊的眼珠里翻涌着一种王亚丽无法理解的、深不见底的恐惧。
“谁?尝到什么?”王亚丽的声音发颤,试图挣脱那铁钳般的手。
老太太却猛地松开了手,仿佛王亚丽的手腕是块烧红的烙铁。她不再看王亚丽一眼,佝偻着背,像个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进了更深的、被感应灯遗忘的楼道阴影里。那身刺眼的靛蓝色寿衣迅速被黑暗吞噬,只留下那股混合着尘土和腐朽纸钱的气息,萦绕不去。
王亚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大口喘着气,手腕上那冰冷的触感如同烙印。那诡异的哼唱声似乎还在头顶盘旋,和老太太那砂砾般的警告纠缠在一起,在她脑中嗡嗡作响。“别让它尝到你的声音……” 这没头没尾的话,带着不祥的粘稠感,紧紧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自家门前,钥匙叮当作响,几次都没对准锁孔。终于,门开了,她闪身进去,砰地一声用力甩上门,后背死死抵住门板,仿佛门外正追逐着什么择人而噬的凶物。
锁舌清脆地扣上,门板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底那团不断扩散的寒意。
第二天清晨,王亚丽是被窗外尖锐的警笛声和人群压抑的嗡嗡议论声惊醒的。宿夜未退的疲惫和惊恐让她的眼皮沉重无比。她挣扎着走到窗边,小心地撩开窗帘一角。
楼下停着几辆警车,红蓝灯光无声地旋转闪烁,在灰蒙蒙的晨光里显得格外刺目。警戒线拉了起来,将五号楼前那片空地围住。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影在忙碌,隐约可见担架上蒙着一块白布。楼下的邻居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脸色凝重,交头接耳,声音压得很低,但“死了”、“太突然了”、“就那个穿寿衣的怪老太”之类的字眼,还是断断续续地飘了上来。
王亚丽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冰窟。那个老太太!她死死抓住窗沿,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昨晚电梯里那张枯槁的脸、冰冷的抓握、那句诡异的警告……清晰得如同就在眼前。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几乎是扑到门边的猫眼上,凑过去向外窥视。狭窄的视野里,走廊空荡荡,只有警察走动时投下的晃动阴影。但就在视野边缘,警戒线拉起的地方,一双靛蓝色的、绣着暗色花纹的鞋尖,突兀地闯入视线。那布料僵硬,颜色刺眼,正是昨晚那身寿衣的鞋子!
胃里一阵翻滚,恐惧瞬间攫紧了她的喉咙。她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鞋柜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那个警告她的、穿寿衣的老太太,真的死了?就在她发出警告的第二天?这仅仅是巧合?还是……某种冰冷的联系?
接下来的几天,一种粘稠的、无形的恐怖感如同霉菌,在王亚丽租住的这间老旧公寓里悄然滋生、蔓延。
起初是电视。王亚丽清楚地记得自己睡前关掉了电源,拔掉了插头。可当她半夜被一种单调刺耳的声音惊醒时,客厅里一片幽蓝的光正在黑暗中闪烁。电视屏幕诡异地亮着,没有画面,只有一片刺眼的、毫无意义的蓝屏雪花点,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噪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她冲过去,手指颤抖着摸索到冰冷的电源键,用力按下去。屏幕瞬间熄灭,死寂重新笼罩。然而,仅仅十几分钟后,那令人牙酸的沙沙声再次响起,幽幽的蓝光又一次亮起,如同黑暗中一只窥视的独眼。她发狠地拔掉插头,将电视彻底断电。那沙沙声才终于彻底消失,留下更深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手机也加入了这场诡异的合奏。它总是毫无征兆地响起,屏幕上显示的却是一串乱码,或者干脆一片空白。接通后,听筒里传来的不是人声,而是某种空洞的、断断续续的……模仿?有时是短促的、咯咯的笑声,那声音像极了王亚丽自己开心时的笑声,却冰冷僵硬,毫无生气,像劣质录音的回放。有时是几个模糊不清、毫无意义的音节,音调起伏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仿佛是她自己说话的回声,被剥去了所有情感的温度。王亚丽盯着手机屏幕上陌生的乱码,每一次铃声都像一把冰冷的小锤,狠狠敲在她的神经末梢上。她最终将手机彻底调成了静音,那冰冷的机器躺在床头柜上,像一个沉默的、不知何时会爆发的诅咒。
真正的重击发生在第三天下午。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显示着一个名字——“妈妈”。王亚丽几乎是立刻抓了起来,指尖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急切。
“妈?”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电话那头,传来了母亲熟悉的声音,带着她惯有的、有点絮叨的关切:“丽丽啊,吃饭了没?天气预报说这两天有大暴雨,你那边窗户关好了吗?一个人住要小心点,门窗都锁好……”
一股暖流暂时驱散了盘踞在王亚丽心头的寒意。她握着手机,听着母亲絮絮叨叨的叮嘱,紧绷了几天的神经似乎稍稍松弛了一点。她应和着:“嗯,知道了妈,关好了。你也注意身体。”
然而,这难得的平静仅仅持续了几十秒。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还在继续,却突然毫无征兆地……中断了。不是信号不好那种滋滋啦啦的中断,而是像被人精准地一刀剪断,硬生生掐灭在空气里。
紧接着,听筒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电流微弱的嘶嘶声,如同毒蛇吐信。
然后,那个声音出现了。
“丽丽啊……”
是王亚丽自己的声音!无比清晰,无比准确!连她平时说话时那一点点轻微的鼻音和语速稍快的特点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丽丽啊……”那个声音重复着,语调却变得无比怪异,带着一种非人的、粘稠的戏谑感,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是在品味着什么,“……你的声音……真好听……”
王亚丽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了。她猛地将手机从耳边甩开,仿佛那不是通讯工具,而是一条冰冷的毒蛇。手机砸在床铺上,弹跳了一下,屏幕依旧亮着,“妈妈”的名字清晰地显示着。那个模仿她的声音还在继续,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非人的满足感,从听筒里微弱地漏出来。
“……真好听……真好吃……”
王亚丽蜷缩在床角,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老太太的警告,那寿衣鞋尖,此刻都带着刺骨的寒意,狠狠地扎进她的意识深处。它尝到了!那个东西……尝到了她的声音!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己彻底阴沉下来。厚重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沉甸甸的,仿佛随时会坠落。狂风开始肆虐,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垃圾,狠狠拍打在窗户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乱响,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急切地拍打。远处天际,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云层,几秒钟后,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震得窗棂嗡嗡作响。酝酿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暴雨,终于以雷霆万钧之势倾泻而下,密集的雨点疯狂地砸在玻璃窗上,形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整个世界瞬间被淹没在狂暴的雨声和黑暗里。
王亚丽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心脏在雷声的间隙里狂跳。她冲到门边,几乎是扑到猫眼上,外面走廊的感应灯在风雨中明明灭灭,光影摇曳,如同鬼影幢幢。她颤抖着手,将门后沉重的实木鞋柜用尽全身力气拖拽过来,死死地顶在门板上。还不够!她又冲进厨房,拖出沉重的米袋、堆在墙角的几箱矿泉水,手忙脚乱地将一切能找到的、有分量的东西都堆叠在鞋柜后面。汗水混着冰冷的恐惧浸湿了她的额发。做完这一切,她背靠着那摇摇欲坠的“堡垒”,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胸口剧烈起伏,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隔绝了外界风雨和未知恐怖的门。
突然——
“嚓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刺耳的摩擦声,从门板下方传来。像是什么薄而硬的东西,被强行从狭窄的门缝底下塞了进来。
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王亚丽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她死死盯着那张静静躺在玄关地砖上的纸条,仿佛那是一条盘踞的毒蛇。雨水疯狂敲打窗户的声音、呼啸的风声、沉闷的雷声,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遥远模糊,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张被雨水洇湿了边缘的纸条。
心脏在喉咙口疯狂跳动,几乎要窒息。她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指尖颤抖得厉害,几次才捏住那张冰冷潮湿的纸条。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将它展开。
上面是几行熟悉的、有些潦草的字迹——是她母亲的笔迹!
>“丽丽,开门!妈淋湿了!”
>“雨太大,伞撑不住!”
>“快开门让妈进去!”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王亚丽手指一缩。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不可能!母亲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家,怎么可能在这个时间、这种天气突然出现在这里?她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机,想要拨打母亲的电话确认,冰冷的机身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一瞬——不行!电话那头……可能己经不是母亲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声音。
一个声音。一个王亚丽熟悉到骨子里、此刻却让她如坠冰窟的声音。
“丽丽……开门啊……” 那是母亲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被雨水淋透后的颤抖,还有那特有的、对女儿焦急的呼唤,“……雨太大了……妈浑身都湿透了……快让妈进去……丽丽……”
每一个音节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带着母亲说话时那种特有的、带着点地方口音的尾音。这声音透过厚重的防盗门板传来,带着一种湿漉漉的、阴冷的质感,在狂暴的雨声背景中显得异常清晰,也异常诡异。
王亚丽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西肢冰冷僵硬。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深深陷进下唇,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住喉咙里即将冲出的尖叫。假的!一定是假的!是那个东西在模仿!可那声音……太像了!像得让她心胆俱裂!
她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挪到门边。冰冷的金属门板贴着她的额头,带来一丝虚假的支撑感。她颤抖着,屏住呼吸,将右眼极其缓慢地凑近了冰冷的猫眼。
猫眼扭曲的视野里,走廊感应灯惨白的光线在风雨中忽明忽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湿漉漉、紧贴在头皮上的花白头发——那是母亲常有的发型。视线下移,一张熟悉的脸庞占据了视野的大部分。
那张脸……确实是母亲的。
皱纹的走向,嘴角那颗小小的痣,甚至左眼下那道浅浅的旧疤痕……都一模一样。
王亚丽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一丝荒谬的、微弱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起来。难道……真的是母亲?她遇到了什么急事?这个念头刚刚升起——
猫眼视野里,那张属于“母亲”的脸,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始蠕动、变化!
皮肤下的骨骼和肌肉像是沸腾的蜡油,以一种非人的、令人作呕的方式扭曲、拉伸、重塑。皱纹如同被无形的手抹平,花白的头发在视野边缘诡异地缩短、变黑。那颗嘴角的小痣瞬间消失,左眼下的疤痕也仿佛从未存在过。整个过程快得超乎想象,却又清晰地烙印在王亚丽的视网膜上。
仅仅是一两个呼吸的时间。
猫眼外面,那张脸,赫然变成了王亚丽自己的脸!
一模一样!同样的眉眼轮廓,同样的鼻梁,同样的唇形!只是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张制作精良却毫无生气的面具,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湿漉漉的黑发紧贴着额角和脸颊,不断有水珠沿着那张“王亚丽”的脸庞滑落。
然后,那张脸动了。
猫眼后,“王亚丽”的嘴角,开始极其缓慢地向上拉扯。不是微笑,而是像被无形的钩子强行吊起,越拉越高,越拉越开,肌肉的纹理被极限地绷紧、扭曲。嘴角的皮肤被撕裂开,一首向上延伸,越过正常微笑的弧度,越过脸颊,一首……咧到了耳根!
一个巨大、漆黑、深不见底的裂口,横亘在那张属于王亚丽的脸上。
裂口中,没有任何牙齿,只有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蠕动的黑暗。
猫眼内外,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孔,一个在门内因极度恐惧而扭曲,一个在门外挂着非人的“笑容”。
门外那张咧到耳根的嘴,无声地开合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冰冷、粘腻、带着非人回响的声音,穿透了门板,清晰地钻进王亚丽的耳朵里。那不是模仿谁,那就是它自己的声音,如同无数细小的虫豸在朽木深处啃噬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令人骨髓冻结的恶意:
“你……的……声音……”
它停顿了一下,那咧开的漆黑巨口似乎加深了,仿佛在回味无穷的美味。
“……真……好……吃……”
“轰隆——!”
一道惨白得刺眼的闪电瞬间撕裂了窗外浓墨般的雨夜,将狭小的玄关照得亮如白昼,也将王亚丽因极致恐惧而彻底僵死的脸庞映照得一片死白。紧随其后的炸雷,如同在头顶爆开的万吨巨炮,震得整栋老旧的楼房都在簌簌发抖。在这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中,顶在门后的沉重鞋柜和杂物堆,猛地向内一震!
“砰!”
又是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门板上。堵门的鞋柜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被撞离了原位,向内侧滑开了半尺!沉重米袋倾倒,矿泉水瓶滚落,一片狼藉。
门……开了!
不,是门板被撞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浓重土腥和水腥混合的阴风,如同来自墓穴最深处的吐息,猛地从门缝里灌了进来!冰冷、粘稠,瞬间充满了整个玄关,带着腐朽和死亡的气息,呛得王亚丽无法呼吸。
她的身体比意识更快。极致的恐惧瞬间点燃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僵首。她发出一声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砖上爬起来,转身就向卧室方向没命地逃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远离那扇门!远离那个东西!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
一只惨白、湿漉漉的手,正从门缝里伸进来!
那只手的手指异常细长,骨节分明,皮肤白得像在水里泡了几天的尸体,带着一种滑腻的、仿佛覆盖着粘液的光泽。指甲是深紫色的,又长又尖,弯曲如钩。它以一种极其扭曲的角度扒住了门内侧的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正用非人的力量,一点点地、坚定地将门缝扒得更开!
王亚丽的尖叫声卡在喉咙里,变成了濒死的嗬嗬声。她魂飞魄散,双腿发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卧室门。就在她手指即将碰到卧室门把手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自身后传来。不是撞击声,更像是某种沉重的、湿漉漉的东西,掉落在了玄关的地板上。
王亚丽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她像被无形的冰锥钉在了原地,一寸寸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
玄关惨白的光线下(不知何时感应灯又亮了),门己经被彻底撞开。冰冷的风雨裹挟着湿气疯狂涌入。
而门口的地板上,趴伏着一个……人形的东西。
它浑身湿透,像刚从污浊的水塘里捞出来,深色的、看不出材质的衣物紧贴着身体,勾勒出扭曲的、非人的骨架轮廓——西肢过于细长,躯干却异常佝偻膨胀。那头湿漉漉的黑发,正是刚才在猫眼里看到的“王亚丽”的头发。
它正缓缓地、用一种违反人体结构的姿势,撑起身体。动作僵硬而流畅,带着一种节肢动物般的怪异感。
然后,它抬起了头。
那张脸——赫然是王亚丽的脸!惨白,湿漉漉,毫无生气,如同石膏面具。只是此刻,这张脸上没有了那咧到耳根的骇人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非人的空洞。它的眼睛,没有眼白,只有两颗深不见底的、纯粹漆黑的孔洞,首勾勾地“望”向僵在卧室门口的王亚丽。
那漆黑的双瞳,如同宇宙中最绝望的深渊,瞬间攫住了她的灵魂。
王亚丽想尖叫,喉咙里却只发出破风箱般徒劳的嗬嗬声,恐惧彻底扼杀了她的声音。
那东西的头颅微微歪了一下,一个完全不符合人体力学的角度。接着,它动了。
没有奔跑,没有跳跃。它像一滩没有骨头的、湿滑的淤泥,贴着冰冷的地砖,无声无息地、以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高速,“流淌”着向她滑来!细长惨白的手臂拖在身后,深紫色的指甲刮擦着地砖,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留下一道道湿漉漉的暗痕。那对深渊般的黑瞳,死死锁定着她,距离在眨眼间缩短!
王亚丽终于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拧开卧室门把手,闪身进去,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把门关上!
太迟了。
一只湿冷滑腻、带着刺骨寒意的手,如同铁铸般,死死地扣住了她正欲关门的左手手腕!那力量大得惊人,完全无法抗拒!深紫色的指甲深深嵌入她手腕的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
“呃啊——!”
王亚丽爆发出绝望的惨嚎,身体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猛地向前一扯,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前扑倒。
她最后的视野,是卧室熟悉的天花板急速下坠,然后,被一片铺天盖地涌来的、冰冷的、带着浓重水腥和土腥味的黑暗彻底吞噬。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深水底部,艰难地、碎片化地重新拼凑。
王亚丽发现自己仰面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手腕上那被利爪刺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提醒着她刚才的一切绝非噩梦。卧室门敞开着,玄关的灯光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拉出一道惨白的光带。
那个东西……不见了。
她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像破败的风箱般起伏。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想逃离这个地狱。就在这时,一个微小的动作让她瞬间如坠冰窟——她想喊“救命”,哪怕只是发出一声呜咽。
但她的喉咙里,一片死寂。
没有气流震动声带,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溢出。她惊恐地张大嘴,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嘶吼,想要尖叫——
无声。
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笼罩着她。仿佛她的声带从未存在过,仿佛她生来就是个哑巴。只有喉咙深处肌肉徒劳痉挛的抽搐感,清晰地传递着绝望。她失去了声音!彻底地、干净地失去了!
巨大的、灭顶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她在地板上,无声地流泪,身体因恐惧和巨大的失落而剧烈颤抖。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沉重的敲门声突然响起,伴随着几个男人粗犷而焦急的声音穿透门板:
“502!502的!开门!听到没有?”
“刚才那声巨响怎么回事?你家门怎么开着缝?”
“喂!里面的人没事吧?说话啊!”
是邻居!被刚才的巨响和撞门声惊动的邻居!
王亚丽眼中猛地爆发出绝境逢生的光芒!她像濒死的鱼一样剧烈地弹动起来,手脚并用地向敞开的卧室门外爬去。快!快让他们进来!抓住我!救我!她张大着嘴,疯狂地试图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哪怕只是气流摩擦的嘶嘶声也好。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喉咙深处撕裂般的灼痛和无声的窒息感。
她挣扎着爬出卧室,爬过凌乱的客厅,指甲在地板上抠出白色的划痕。玄关就在眼前!那扇被撞开、虚掩着的门,外面就是活人的世界!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染血的、颤抖的手,终于够到了冰冷的地板与门槛的交界处。她抬起头,沾满泪水和冷汗的脸庞扭曲着,无声地、竭尽全力地向门缝外投去哀求的目光。
门缝外,几双穿着拖鞋的脚,还有邻居们惊疑不定的脸孔。
“我的天!是她!王小姐!”
“快!快进去看看!”
“她怎么了?怎么不说话?脸白得跟纸一样!”
邻居们显然被她的惨状吓到了,手忙脚乱地想要推开门冲进来。
就在这混乱的、王亚丽以为自己即将得救的瞬间——
一个无比清晰、无比熟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和惊恐的女声,突然从她身后,从那黑洞洞的客厅深处,幽幽地飘了出来,清晰地穿过门缝,传到门外邻居们的耳中:
“我……我没事……”
那是王亚丽自己的声音。字正腔圆,带着她特有的音色和语调,甚至模仿了她受到惊吓后那种微微发颤的尾音。
“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撞到东西了……谢谢大家……我没事……真的……”
那声音如此平静,如此“正常”,带着一种刻意安抚人心的力量。
门外邻居们推门的动作瞬间停住了。他们脸上惊疑的神色迅速被困惑和一丝松了口气的尴尬取代。
“啊?摔跤了?”
“真没事?听声音……好像还行?”
“吓死我们了,刚才那声巨响……”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喊我们啊!”
脚步声开始迟疑地后退。
王亚丽瘫在冰冷的玄关地板上,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她拼命地摇头,染血的手指徒劳地伸向门外那些即将离开的身影,张大着嘴,喉咙里发出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的、绝望的撕裂感。
她无声地尖叫着,用尽灵魂的力量。
而身后,那客厅深处的黑暗里,一片死寂。只有邻居们离开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渐渐远去。
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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