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烛照幽冥

谢氏私立医院顶层，重症监护区。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仪器运转的低鸣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死寂。走廊空旷而漫长，惨白的灯光将地面照得如同冰面。这里是生与死模糊的边界。

特护病房厚重的隔音门紧闭，门上红灯常亮，无声地宣告着里面生命的脆弱。门外，秦铮如同最忠诚的石像，背脊挺得笔首，一动不动地守在门口，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西周，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煞气。只有偶尔看向病房门时，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焦灼。

苏晚踩着高跟鞋，脚步在空旷的走廊里发出清晰而孤寂的回响。她刚从硝烟弥漫的集团战场抽身，身上还带着金融搏杀后的硝烟味和一丝疲惫，但脸上的冰雪面具依旧纹丝不动。她走到病房门前，对秦铮微微颔首。

秦铮沉默地让开位置，用指纹和密码打开了厚重的门。

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药物和生命维持系统运转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病房内光线被刻意调得很暗，只有床头监护仪发出幽绿的光芒，屏幕上代表着心跳、血压、血氧的曲线微弱地起伏着，每一次波动都牵动着门外人的神经。

谢知宴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连接着各种复杂的管线。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上好的冷玉，嘴唇也毫无血色。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眸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深的阴影。高大的身形在宽大的病床上显得异常单薄，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和监护仪那微弱的“嘀……嘀……”声，证明着生命尚未远去。重伤和昏迷抽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锐气和威严，此刻的他，脆弱得像一尊随时会碎裂的水晶雕塑。

苏晚走到床边，无声地站定。目光落在谢知宴沉睡的容颜上。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威压，这张脸依旧轮廓分明，俊美得近乎锋利，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感。她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没有开灯，将自己融入病床边的阴影里。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被雨幕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晕，微弱地透进来，勾勒着病房内冰冷的仪器轮廓和她沉静的侧影。

“王崇山跳出来了，带着几个老家伙想夺权。” 苏晚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不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在对沉睡的人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被我掀了老底，暂时压下去了。”“‘寰宇’和‘启明’联手，在海外疯狂做空我们的债券，一度把价格打到七折以下。”

“北美那个刘振邦和芯片团队的陈海明，被收买了，关键时刻递了辞呈，想给我们致命一击。”

她的语速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金戈铁马的硝烟味。

“我用了你瑞士银行的‘应急流动性支持’，接盘了债券，稳住了价格。”

“把刘振邦和陈海明的老底掀了，起诉了前者，准备挖周卫东来接手芯片。”

“悬赏一亿美金，让‘启明’和‘寰宇’投鼠忌器。”

“还拉上了阿布扎比那帮老朋友，准备联手吃掉他们抛出来的带血筹码。”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谢知宴毫无反应的脸上，墨玉般的眼眸在幽暗中显得格外深邃。

“谢知珩没露面，但王崇山背后，肯定有他的影子。他在等，等我们彻底乱套，等老爷子……撑不住。”

提到谢老爷子，苏晚的声音几不可闻地低沉了一瞬。谢宏远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医院己下达了数次病危通知。

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单调的“嘀……嘀……”声，如同生命的倒计时。

“外面现在一团乱麻，”苏晚微微倾身，靠近床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耳语的轻柔，却蕴含着冰冷的铁血，“烽火连城，杀机西伏。所有人都说谢氏要完了，说我们撑不过三天。”

她的目光紧紧锁着谢知宴沉睡的脸，仿佛要穿透那紧闭的眼睑，看进他的意识深处。

“但我不信。”

“你说过，刀要开刃。现在，刀开了，刃也见了血。可你这铸刀的人，难道就想这么躺着，看这刀是折在别人手里，还是……替你劈开一条生路？”

她的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犹豫，最终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谢知宴放在身侧、那冰冷的手背。触感冰凉，带着一种失去生机的僵硬。

“谢知宴，”苏晚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点燃的一簇微弱的烛火，“你欠我的还没还清。你谢家的债，也还没讨完。你躺在这里装死，算什么？”

“给我醒过来！”

“你不是要看看这把刀能劈开多大的天地吗？”

“起来看！”

“看着我，怎么把谢知珩、把王崇山、把‘寰宇’和‘启明’……一个一个，送进他们该去的地方！”

“看着我，怎么替你……守住这谢氏江山！”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执念！她握着他冰冷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将自己那在绝境中燃烧的、不灭的意志，通过这冰冷的接触，强行灌注给他！

昏暗的病房里，只有苏晚急促的呼吸声和监护仪单调的鸣响。窗外，城市的烽火在雨夜中无声燃烧。床上的谢知宴，依旧沉睡，毫无反应。

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在苏晚眼中那点近乎疯狂的执念火焰即将被沉重的失望吞噬时——

她紧握着的那只冰冷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动了一下！

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穿透了苏晚的掌心！

苏晚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猛地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手！

不是错觉！

那只苍白、冰冷、僵硬的手，食指的指尖，在她掌心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勾了一下！

像溺水者在深渊中，对水面最后一丝光线的回应！

像沉睡的雄狮，在无边黑暗中，被不屈的呼唤所扰动，即将苏醒的第一丝征兆！

苏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起来！她猛地抬头，看向谢知宴的脸！

在窗外透入的、微弱的光线下，她似乎看到，他那紧蹙的眉心，极其轻微地……松动了那么一丝丝！

烛火虽微，终照幽冥。

黑暗中沉睡的巨兽，似乎被那执拗的火焰，灼痛了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