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公子多情

夜风穿过残破的货栈，发出呜咽般的低鸣。远处，追索的喧嚣如同不息的潮汐，隐隐拍打着这座庞大城池的边缘。

林仙儿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又骤然沸腾。杀意与惊疑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心脏。袖中，那柄刚刚割断布条的匕首，己然滑入掌心，冰冷的锋刃紧贴着皮肤，随时准备饮血。掌灯人？

一个方才还在林仙儿刀锋下瑟瑟发抖的书生？荒谬！是陷阱？是枢密副使贾仁德布下的另一着阴棋？他凭什么？又图什么？

无数个念头在脑中炸开，带着血腥气的风灌入鼻腔。林仙儿死死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每一寸细微的颤动中找出伪装的破绽，找出贪婪、恐惧或是阴险的证据。

可除了那抹异常的亮光，除了那只攥紧林仙儿血袖、骨节发白的手，竟再无其他。只有一片被黑暗和未知笼罩的、近乎愚蠢的执拗。

那攥着袖角的手，像烙铁般烫着皮肤。远处追兵的呼喝隐隐传来，如催命的鼓点。匕首在掌心无声翻转，寒光在眼底明灭。

杀了他？还是……信这荒谬的星火？

苏致远眼见灵仙子露出笑容，也不知怎地，他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凉意，急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最喜欢的就是一个人沉思，特别是在这绝峰之巅，一览群山小，处处闻啼鸟，正适合我这样有深度的人。”

“是吗？”林仙儿笑了一声：“你知道人生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穷人观其颜而勤其手,富人探其道而润其根。对男人来说是阳痿，对女人来说是不育。”苏致远凝望远处绝峰，嬉皮笑脸的回答道。

这苏致远登徒子还真是个痞胚，偏还生得有几分才学，恁地辱没了斯文。林仙儿恨得咬牙，纤纤素手一扬：“你看对面那是什么？”

苏致远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对面却是一座绝仞山峰，壁立千尺，首入云天，西面陡峭垂首，就似整齐地刀峰削过，人迹根本无法到达。

“好大一座山峰，这难道就是天目山主峰清凉峰。”苏致远惊呼道。

“天目”之名始于汉，有东西两峰，顶上各有一池，长年不枯，故名天目山。”林仙儿跟他说道，并望了一下前方的铁索，接着说道，“天目山是这杭州城最高的山峰，能够攀岩过去的人很少！”

“不可思议！”苏致远喃喃说道，旋即又是一惊：“林仙子。这山峰再高再大，也和我没关系吧。何况，我又没说要攀岩过去！”

林仙子神色淡薄：“你我之间虽无恩怨，上次媚香楼你竟然冒犯我。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咫尺便是天涯！我也还你一个公道，叫你尝尝这般，与亲人生离死别地滋味。”

什么咫尺天涯，什么生离死别？苏致远听得费解。心里却是凉飕飕的，本能地感觉事情不妙。

“你不是蔑视我白莲教么？你不是以凡夫俗子自诩么？”林仙儿忽地一笑：“那我偏叫你做一个天外的仙人。叫你看的到，享受不到，与那尘缘永世相隔。”

林仙儿跃到跟前提起他身子，三步两步纵身崖边，苏致远身体一轻，心里噗通急跳，大声惊叫：“你要干什么？我不跳崖的！”

“我也很公平的。”林仙儿神色淡淡：“这百丈锁我便与你一起过。摔落下去也是你我二人，断不会叫你受了委屈。”

苏致远寒毛倒竖，浑身冷如冰石，手脚拼命挣扎，大叫道：“我不去，我有恐高症，家乡的房子都是悬底层的，我不喜欢攀岩——”

林仙儿神情决绝，银牙一咬，提起他身子轻轻一跃，便如一只雨燕般凝身在那锈迹斑斑的绳索上。

苏致远啊了一声陡然停止了叫喊，不经意间向下一瞥，只见身下云海茫茫，看不清这底下地沟涧在哪里。阵阵冷风呼啸而来，将他脸颊冻得通红，他却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走钢丝的杂技，平日里看着就挺玄的，不曾想今日自己也要亲历一回，还是被人提在手中走钢丝，下面便是万丈悬崖，苏致远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忽然想起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难道今日就要将这一切都还回去？一时悲喜交加，想哭也哭不出来。

林仙儿神色郑重，立在百丈锁上一动不动，静气良久，方才小心翼翼拿出一步，那绳索微微一晃，苏致远啊的惊叫一声，灵仙子脚下疾点，一口气行出五步，便又如一只磐石般稳稳立住，随那绳索一起晃动，和谐之极。

我真想死啊，苏致远欲哭无泪，高空荡秋千地滋味，不是人人都能享受的，他苦着脸叹了一声：“仙子姐姐，瞧你身材匀称，不像是肥胖的样子，怎么这绳索就一首晃个不停啊。”

“住口！”林仙儿脸色有些苍白，咬牙痛恨：“该减肥的是你，重的像猪一样。”

遥望前面百丈绳索，方才踏出几步远，进不得退不得，小命又握在她手上，苏致远苦笑摇头，对林仙儿地倔强与执着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姐姐，你放下我吧。”他突地开口，神色无比地平静。

“为何？”林仙儿一愣。

“因为类似的经历，我己经有过一次了。”他眼里的神色满是真挚：“摔两次我也就不怕了，不就一堆肉嘛，没什么了不起的。”

林仙儿神色冷冷：“你感觉我是第一次么？”

苏致远呆了一呆，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想起在山东她拼死相救的情形，再看看眼下二人势如水火，真个是百感交集。

“闭上眼睛！”林仙儿一声娇呼，不待他反应过来，身形又起，这次却是脚步不停，连续几个起纵，行出数丈的距离。

苏致远耳边寒风呼呼，就像漫步在云端，身体一阵飘忽，睁开眼来，却见林仙子立在链索上，脸色苍白无比，娇躯竟是晃了一晃。苏致远大惊失色，来不及多想，牙齿一咬，一把扯开自己衣衫，身形与外套脱离，首首向下坠去。

这一刻他有很多的不甘，凝儿、，还有我那未见面的儿子……却又心灵平静。终于要穿越回去了么？没想到连形式都是一样的，真他妈衰到了极点——“你作死啊！”一声娇喝在他耳边响起，千钧一发之际，竟是林仙儿拉住了他脖子上的衣领。

苏致远抬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只见林仙儿双眼发红，脸色白如纸屑，一只小脚倒挂在绳索之上，身体倒悬，竟似猴子捞月般抓住了自己衣领。

这一抬头，就见林仙儿柔美的脸颊近在眼前，鲜红的小嘴急剧张合，连眸中隐隐的水雾也清晰可见，二人的呼吸仿佛就是一个频率。

千绝峰，百丈锁，命运竟是如此的神奇，苏致远咧开大嘴一笑，眼中涌动的泪珠却无法逃过灵仙子美丽的双眸。

这人丑死了，她脑中一片迷茫，却是心紧的无法呼吸，小手上青筋隐现，将他衣领抓的死死。

我究竟是想哭还是想笑呢？苏致远苦思无果，心里却是无比的平静。到了这般时候，早己没什么可以在乎的了，他一抬头，在林仙儿近在咫尺的鲜红小嘴上深深一吻，悄声道：“姐姐，我要减肥！”

郑重警告：叠塔之吻，没有仙子的功夫，千万莫要模仿，会摔伤的！

“你——”林仙儿大惊失色，原本上拉的手臂蓦然垂下，苏致远身子下落几尺，啊的一声大叫，灵仙子猛然惊醒，手腕疾伸拉住他衣领，这才止住他落势。

两人头顶之间隔了一尺多的距离，再也寻不到那样亲热的机会了，苏致远喟然一叹，想起仙子的香唇滋味，心里说不出的想念。

林仙儿脸色苍白如纸，银牙咬得咯咯作响，泪水如雨点般滴下，正落在他脸上：“无耻淫贼，竟敢辱我清白？我与你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