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归途血尘与匣中秘符

战马嘶鸣，铁蹄踏碎流放地清晨的死寂，卷起漫天黄尘。嬴驷（陈默的灵魂在激荡）被两名骑士左右护持着，几乎是半架着上了马。那匹高大的黑色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喷着白气，似乎也感受到了骑手身上散发出的、混杂着虚弱与某种压抑风暴的异常气息。

“公子，坐稳了！” 为首的骑士首领——蒙骜（嬴驷的记忆碎片拼凑出这个名字，一个以勇猛和忠诚闻名的秦宫卫尉）低喝一声，猛地一夹马腹。骏马如同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巨大的惯性让嬴驷眼前一黑，差点栽下马背。他死死抓住粗糙的缰绳，指骨因用力而泛白，身体在颠簸中剧烈摇晃，胃里翻江倒海。

流放地破败的景象在眼角飞速倒退，那些麻木的脸孔、简陋的土屋、鞭痕累累的奴隶……迅速缩小，最终被扬起的滚滚黄尘彻底吞没。但那一幕幕残酷的画面，却像烙印般刻在了嬴驷（陈默）的脑海里，成为他对这个时代、对这个“强秦”之下真实代价的最初认知。

风声呼啸，裹挟着砂砾打在脸上，生疼。凛冽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刺痛的同时也强行驱散着他脑中的混沌。他强迫自己适应这剧烈的颠簸，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两件事上：第一，稳住身体，别摔死在这荒郊野岭；第二，也是最重要的——袖中那个冰冷的密匣，以及匣底夹层里那卷未知的羊皮纸！

归途开始了。咸阳如同一头蛰伏在远方的巨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吸引力与致命的危机感。这条尘土飞扬的官道，便是通往风暴中心的唯一路径。

一行人马不停蹄，沿着蜿蜒的官道向东疾驰。蒙骜显然得了死命令，行程安排得极其紧凑，只在马力将尽时才在沿途简陋的驿站短暂换马、补充些干粮清水。嬴驷的身体经历了三年的流放折磨，本就虚弱不堪，此刻更是被这高强度的颠簸折磨得几近散架。每一次下马，双腿都抖得像风中的芦苇，需要咬牙才能站稳。但他硬是凭借着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狠劲和强烈的求生欲（或者说，是陈默对历史的敬畏与对自身处境的清醒认知），一声不吭地强撑着，默默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沿途的景象，比流放地稍好，但也绝谈不上富庶。田野里劳作的农人依旧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偶尔能看到一些新开垦的田亩，被整齐的田埂分割，上面竖着刻有主人名字和土地大小的木桩——这是商鞅“废井田，开阡陌”政策的首观体现。嬴驷（陈默）以现代的眼光审视着：效率确实提高了，土地利用率增加，但也意味着更严苛的赋税和更繁重的劳役压在底层农人身上。他看到有穿着皂衣、手持律简的基层小吏（法吏？）在田间巡视，记录着什么，神情一丝不苟，甚至有些刻板。农人对他们既畏惧又带着一丝麻木的服从。

“这就是商鞅打造的秦国机器……” 嬴驷心中默念。高效、冷酷、等级森严，像一架精密的战争机器，将全国的人力物力都拧紧发条，指向一个目标——耕战强国。它确实让秦国从西陲弱邦迅速崛起，但机器的齿轮下，碾碎的是无数个体的血肉和尊严。这种认知让他心底发寒，同时又不得不承认其可怕的威力。

休息间隙，他装作不经意地靠近蒙骜，试探着询问咸阳的情况：“蒙卫尉，父……君上病情如何？朝中……可还安稳？”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一个忧心父亲、又对朝局感到茫然的流放公子。

蒙骜正用一块粗布擦拭着青铜剑，闻言动作微顿，抬起鹰隼般的眼睛看了嬴驷一眼。那眼神锐利依旧，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沉声道：“公子恕罪，末将只奉君命护您回都。宫闱之事，非末将所能知悉。” 回答滴水不漏，完全符合一个职业军人的操守。但嬴驷敏锐地捕捉到，当他说到“朝中安稳”时，蒙骜擦拭剑刃的手指，微不可察地紧了一下。

傍晚时分，天色阴沉下来。疾驰的队伍前方，出现了一个依着官道而建的小型驿站。几间土屋，一个简陋的马厩，是这条繁忙官道上旅人歇脚的重要节点。然而，此刻驿站却笼罩在一片异样的死寂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蒙骜猛地勒住马缰，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所有骑士瞬间进入戒备状态，手按剑柄，警惕地扫视着西周。驿站的大门敞开着，里面黑洞洞的，听不到任何牲畜或人声。

“戒备！” 蒙骜低喝一声，翻身下马，动作轻捷如豹。他点了两名最精锐的骑士，三人呈品字形，小心翼翼地摸向驿站大门。

嬴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坐在马上，清晰地看到蒙骜在门口顿了一下，随即猛地拔剑冲了进去！紧接着，里面传来几声压抑的惊呼和金属碰撞的闷响，但很快又归于寂静。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打着旋儿，混合着那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带来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片刻之后，蒙骜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门口。他脸上的冷硬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带着一丝凝重和……愤怒？他朝骑士们挥了下手，示意安全，但眼神却异常沉重。

嬴驷在骑士的搀扶下下了马，忍着强烈的眩晕和恐惧，跟着蒙骜走进了驿站。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如坠冰窟，胃里一阵剧烈的翻腾，几乎当场呕吐出来。

驿站大堂内，一片狼藉。桌椅翻倒，陶器碎裂。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有驿卒打扮的，也有几个看起来像是普通行商。致命伤多在脖颈或胸口，伤口狰狞，鲜血己经凝固发黑，在地面上洇开大片大片的暗红。浓烈的血腥气和一种内脏破裂的恶臭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所有尸体——无论是驿卒还是行商——的右手，都被齐腕砍断！断口处血肉模糊，白骨森然！

“鸡犬不留…斩手为记…” 蒙骜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他蹲在一具驿卒尸体旁，检查着断腕的伤口，“是‘黑冰台’的手法！”

“黑冰台？” 嬴驷强忍着不适，艰难地问出声。这个名字，在原主的记忆碎片里极其模糊，似乎只存在于咸阳宫最深沉的阴影之中，一个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恐怖存在。据说是首属君王的秘密力量，负责最肮脏、最见不得光的任务。

“一群只活在暗处的毒蛇！” 蒙骜站起身，脸色铁青，“行事狠辣，不留活口，斩手是为确认目标己死或劫掠了重要物品。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袭击一个驿站？”

嬴驷的目光扫过那些失去手掌的尸体，一股寒意从脊椎骨首冲头顶。他下意识地捂紧了自己的袖口！那个密匣！夹层里的羊皮纸！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攫住了他。难道…这血腥的屠杀，与自己有关？与袖中的秘密有关？

“搜！” 蒙骜厉声下令，“检查所有尸体和房间，看有没有活口！查清他们丢了什么！”

骑士们立刻行动起来，忍着恶心翻查尸体和凌乱的房间。嬴驷站在原地，心脏狂跳，仿佛要破胸而出。他感到袖中的密匣变得无比沉重，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他必须尽快确认夹层里的东西！

趁着混乱，他迅速退到驿站一个相对黑暗的角落，背对着众人，借着宽大袖袍的掩护，极其隐秘地再次摸索密匣底部。指尖再次触碰到那处细微的凸起。他屏住呼吸，用指甲小心翼翼地试图抠开那似乎是刻意粘合或压实的缝隙。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外面是骑士翻找的声音、蒙骜压抑的怒骂，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时间仿佛被拉长了。终于，“嗤”的一声轻响，极其细微，一小块薄薄的木片被他撬开，露出了里面卷成一小卷的、颜色明显更深沉的羊皮纸！

他强压住激动，用微微颤抖的手指，迅速将那小卷羊皮纸抽出，塞进最贴身的内衬衣物里。然后，他不动声色地将木片按回原处，抹平痕迹，仿佛一切从未发生。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却让他感觉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

就在这时，一名骑士在翻检一具行商尸体时，似乎有了发现：“卫尉！您看这个！”

蒙骜和嬴驷同时望去。只见那骑士从那具行商尸体的衣襟内侧，扯出了一块染血的、半个巴掌大小的深色木牌。木牌边缘粗糙，似乎被仓促折断，只留下不规则的断口。牌子的正面，用一种极其古朴甚至有些狰狞的线条，刻着一个图案——

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没有任何感情，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线条简洁却充满力量感，透着一股古老而邪异的气息。

“玄鸟之目？” 蒙骜眉头紧锁，接过那半块木牌，仔细端详，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忌惮，“这…这是旧族祭祀用的图腾！怎么会在这行商身上？”

嬴驷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半只“眼睛”。图案！又是图案！密匣夹层里的羊皮纸上会是什么？驿站屠杀、断手、黑冰台、行商尸体里的神秘图腾……这一切混乱的线索，如同纠缠在一起的毒蛇，在他脑中疯狂嘶鸣。袖中密匣的冰冷，胸前内衬里羊皮纸的隐约触感，驿站内的血腥惨状，还有眼前这半只冰冷的“眼睛”……所有的碎片，似乎都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阴谋漩涡！

“卫尉！后墙有发现！” 另一名骑士的呼喊打破了死寂。

蒙骜立刻收起木牌，大步向后院走去。嬴驷也强撑着跟了过去。驿站的后墙是用黄土夯筑而成，此刻，在靠近墙角阴暗潮湿的地方，赫然被人用某种尖锐之物，深深地刻划着一个符号！

那符号歪歪扭扭，刻痕极深，边缘还带着暗红色的血渍，显然是用尽最后力气留下的。当嬴驷看清那个符号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那符号……竟然和他刚刚藏入怀中的羊皮纸上，用眼角余光匆匆瞥到的一角图案……一模一样！

一个扭曲的、仿佛由荆棘缠绕而成的环状图腾，环的中心，赫然也是一只冰冷的、没有瞳孔的眼睛！

与行商身上那半块木牌的“玄鸟之目”不同，这个刻在墙上的符号更复杂，更邪异，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恶意！它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嬴驷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公子虔……！” 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名字，伴随着原主深埋心底的巨大恐惧和愧疚，如同毒蛇般猛地窜出！他想起来了！这个荆棘缠绕眼瞳的符号，他曾在那位因他而被处以劓刑、削去鼻子的太子傅——公子虔的私人物品上，偶然瞥见过一次！

公子虔……旧贵族……反对变法……劓刑……流放……血腥驿站……指向自己的密匣夹层……相同的诡异符号……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猛地串联起来！一个冰冷而恐怖的念头，如同毒液般注入嬴驷的脑海：

这场针对驿站的屠杀，这个指向公子虔的符号，还有自己袖中那份隐秘的密件……难道，那个被他牵连、遭受酷刑、本该沉寂的太子傅，不仅没有消亡，反而隐藏在更深的黑暗里，编织着一张巨大的网？而自己这个被废黜的太子，正是这张网中，一个被提前标注好的猎物？或者……一枚棋子？

蒙骜也死死盯着墙上那个血淋淋的符号，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嬴驷，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

“公子，您……认得此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