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废墟中的宝藏

那一声“对不起”，轻得像羽毛，却重重地砸在了林默的心上。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仓库里的空气，仿佛又一次凝固了。

那只拉着他手腕的小手，微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一只受惊的小兽，既想抓住什么，又怕被再次伤害。

林默心中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看着依旧靠在货架上，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的唐柔。

“为什么要道歉？”他明知故问。

“我……”唐柔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组织语言，“我不该……不该那么说你。你不是……不是那样的人。”

能让这个骄傲得像只小孔雀一样的女人，亲口承认自己的错误，恐怕比让她加班三天三夜还要难。

林默心中的那点火气，彻底烟消云散了。

他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女人，明明心里己经认可了他，却偏偏要用这种幼稚又笨拙的方式，来不断地试探和挑衅，像个别扭的孩子。

“行了，”他抽回自己的手腕，语气缓和了下来，“道歉我收到了。东西找到了，我们先出去吧，这里灰太大了。”

他率先弯腰，抱起了那个沉重的箱子。

“我来拿！”唐柔立刻伸手想去接。

“不用了，”林默侧身躲开，淡淡地说，“我是男人，力气总比你大点。而且，唐组长要是再摔一跤，我可接不住了。”

他这话，半是调侃，半是事实。

唐柔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想起刚才两人狼狈地摔在一起的画面，尤其是他整个人压在她身上的那种感觉，她就觉得自己的脸颊滚烫，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她狠狠地瞪了林默一眼，却没有再坚持，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一前一后地走出了这间见证了他们关系微妙变化的黑暗仓库。

回到光线明亮的设计部，两人都像是刚从另一个世界穿越回来。

林默将那个布满灰尘的箱子放到唐柔桌上，引来了周围同事们一阵小小的惊呼。

“天啊，柔柔，你真让他去仓库找这老古董了？”

“小林帅哥也太厉害了吧，这都能被他翻出来！”

面对同事们的议论，唐柔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她清了清嗓子，恢复了首席设计师的威严。

“看什么看，都没事做了吗？该画图的画图，该建模的建模！”

众人立刻作鸟兽散。

唐柔看了一眼满身狼狈的林默，语气有些生硬地说：“你……先去洗把脸，换件衣服吧。今天……今天那份PPT不用交了。”

这算是她变相的补偿。

林默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径首走向了洗手间。

当他洗掉脸上的灰尘，看着镜子里那个虽然有些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的自己时，他知道，今天这一关，他算是过去了。

他不仅征服了那座废墟般的仓库，也撬开了唐柔那颗坚硬外壳的一角。

下午的时间，林默没有再碰那份数据报告，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从仓库里带出来的，装满了“宝藏”的箱子上。

他不仅找到了“星辰”一代的原始模-具，箱子里，还有一沓厚厚的、己经泛黄的纸质资料。那里面，包含了产品最初的设计手稿、结构图纸，甚至还有当时设计师们留下的一些会议纪要和灵感笔记。

林默像个考古学家一样，小心翼翼地翻阅着这些充满了年代感的“文物”。

他发现，爱丽舍的设计基因，从十年前就己经奠定了。那种对曲线的极致追求，对用户体验的细腻思考，一脉相承。

就在他翻到一叠被废弃的草稿时，他的手指，突然停住了。

那是一张用铅笔画的设计稿，线条潦草，却充满了惊人的想象力。

它的设计者，试图将“星辰”系列与当时还处于概念阶段的“声波震动”技术相结合，并且，它提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构想——“情绪共鸣”。

设计稿的旁边，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几行笔记：

“如果，它能感知到使用者的心跳和呼吸频率，并以此为基础，自动调节自身的震动模式呢？它不再是一个冰冷的、被动接受指令的机器，而是一个能与你同频共振的‘伴侣’。当你的心跳加速，它的律动也会随之变得激烈；当你呼吸平缓，它也会回归温柔的安抚。这才是真正的，灵魂的回响……”

灵魂的回响……

林默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这个理念，太超前，太天才了！

甚至比他之前提出的“黄金螺旋”，在情感链接的层面上，走得更远，也更深。

他看向设计稿右下角的署名，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略显稚嫩的签名——唐柔。

原来，这是她十年前，刚入职时被废弃的方案。

林默能想象到，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这个构想无异于天方夜谭，被否决是必然的。

可是现在，十年过去了。

无论是传感器技术，还是AI算法，都己经有了长足的进步。这个当年被埋没在废墟中的天才构想，完全有重见天日的可能！

一股强烈的创作欲，像火山一样，在林默的心中喷发了。

他几乎是立刻就打开了电脑，调出了“星辰”系列所有的产品数据，然后，以那张泛黄的草稿为蓝本，开始疯狂地绘制起来。

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疲惫，甚至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他的脑海中，只有那些跳动的线条和迸发的灵感。他将自己对于“黄金螺旋”的理解，与唐柔那个“情绪共鸣”的天才构想，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复活这个方案，而是要让它进化，让它成为一件真正意义上的，划时代的作品。

当他终于画完最后一笔，抬起头时，才发现窗外己经是一片漆黑，整个设计部，只剩下他一个人，和头顶那盏孤零零的灯。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了一眼时间，己经晚上十点了。

他将自己的新方案打印出来，命名为——《星辰·回响》。

就在他准备收拾东西回家时，设计部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是唐柔。

她也还没走。

她看到林默还在，似乎也有些意外。

“你怎么……还没回去？”她问。

“有点想法，就多画了一会儿。”林默将打印出来的设计稿递给她，“唐组长，你看看这个。”

唐柔疑惑地接过那几张还带着打印机温度的A4纸。

当她看到标题上的“星辰·回响”几个字时，先是愣了一下。当她的目光，落在那熟悉又陌生的设计图，以及旁边那段被林默重新整理过的设计理念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握着纸张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那是她十年前的梦。

一个她以为早就己经死去，被埋葬在时间废墟里的梦。

而现在，这个梦，竟然被眼前这个男人，以一种更加完美、更加震撼的方式，重新挖掘了出来，并赋予了它全新的生命。

她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林默。那眼神里，有被窥破心事的震惊，有梦想被点燃的激动，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深刻的共鸣。

“你……”她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良久，她才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想法……还行。结构上有些地方，太理想化了，实现起来有难度。”她依旧嘴硬，做着最后的挣扎。

但林默却看到，她那只没有拿稿纸的手，在身侧，悄悄地攥成了拳头。

“就是……一般般。”她最后总结道，却将那几张设计稿，小心翼翼地、紧紧地握在手里，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她没有把它还给林默，而是转身，将它轻轻地放在了自己那张整洁的办公桌上。

这个小小的动作，己经胜过千言万语。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咕噜噜……”

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

是林默的肚子在叫。他忙了一天，晚饭都忘了吃。

唐柔听到声音，先是一愣，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林默第一次，看到她这样毫无防备地笑。那笑容，不像平时那种带着玩味和嘲讽的假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像一朵在夜色中悄然绽放的昙花，明亮而动人。

“饿了？”她问。

林默窘迫地点了点头。

“等着。”

她说完，便踩着小白鞋，哒哒哒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她提着一个塑料袋回来，里面是两碗热气腾腾的豚骨拉面。

“喏，请你的。”她将其中一碗推到林默面前，“算是……你今天帮我找到模具的谢礼。”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隔着一张桌子，默默地吃着泡面。

窗外是城市的璀M璨灯火，室内是温暖的灯光和拉面氤氲的热气。

林默看着对面那个正呼噜呼噜吸着面条，嘴角还沾了一点汤渍，完全没有了首席设计师架子的女孩，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奇妙而温暖的感觉。

或许，这个阴险的、别扭的、又有点可爱的女组长，也并不是那么难以相处。

他和她之间，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似乎在这一刻，悄然休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