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那些脏东西，我来处理

我眼皮沉得像灌了铅，挣扎着掀开一条缝。

意识回笼的第一秒，是身下沙发的柔软触感，还有……鼻尖萦绕的、霸道又熟悉的雪松气息。

盖在身上的，是韩承烨那件深灰色的羊绒家居服。

昨晚的记忆碎片涌上来：工厂危机解除后的虚脱，安安骑在他脖子上的笑声，绘本故事，还有……我对着草图无意识的抱怨，和他那句“纯粹的喜欢就够了”。

最后记得的，是抱着安安沉入黑暗时，那份奇异的安心。

“醒了？”

低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没什么起伏，却像小锤子敲在刚睡醒的神经上。

我猛地坐起身，盖在身上的家居服滑落。韩承烨就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

“……嗯。”我嗓子干得发紧，下意识地把滑落的羊绒家居服胡乱拢到怀里，像是要藏起什么证据。

“早餐在桌上。”他目光扫过我，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又落回手中的平板电脑，“安安在吃。”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抱着那件家居服冲回主卧的卫生间。镜子里的人头发凌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嘴角却……似乎还残留着睡梦中的一丝松弛？这发现让我有点恼火。我用力拍了拍脸颊，试图把那份不该有的松弛感拍掉。

冷水泼在脸上，脑子清醒了不少。换好衣服走到餐厅，安安正坐在她专属的高脚餐椅上，小口小口地吃着育儿嫂喂到嘴边的蔬菜粥，小腮帮子一鼓一鼓。看到我，立刻咧开嘴，露出几颗小米牙：“妈妈！”

“宝贝乖。”我走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拉开椅子坐下。餐桌上摆着精致的西式早餐，还有一小碗温热的燕窝粥，显然是给我的。

韩承烨也走了过来，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坐下。他拿起刀叉，动作优雅地切着煎蛋，餐厅里只剩下餐具轻微的碰撞声和安安偶尔发出的满足的咿呀声。

空气安静得有些凝滞。

“咳，”我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目光盯着盘子里的煎蛋，“昨晚……谢谢你。” 声音有点干巴巴的。

“谢什么？”他头也没抬，语气平淡。

“……衣服。”我硬着头皮说，指尖无意识地着温热的牛奶杯壁，“还有……安安。” 总不能谢他当了一回人肉坐骑吧？

他终于抬眼看了我一下，眼神深邃，像平静无波的深潭。“她是我女儿。”他陈述道，叉起一小块煎蛋送入口中，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女儿”两个字，被他如此自然地宣之于口，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心底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是了，安安叫他爸爸，他应了。在巴黎，在全世界面前，他说他是安安永远的后盾。法律意义上，领养程序或许还在走，但在他的世界里，这件事，似乎己经板上钉钉。

我张了张嘴，那句“可她是我生的”终究没说出口。显得矫情又小气。只能低头，默默喝粥。

“上午十点，”韩承烨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一丝不苟，“赵峰会带车在楼下等你，去工厂。下午三点，陈律师过来，关于程磊案的开庭事宜，需要你签几份文件。”

他的安排精准得像一张严密的日程表，把我的一天切割得明明白白。连程磊那个名字重新被提起，都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会议主题。

勺子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我猛地抬头：“开庭？这么快？”

“证据链完整，他精神鉴定报告也出来了，恶性明确。”韩承烨放下餐巾，目光平静地看着我，像在分析一份商业报告，“法院排期快。他出不来了。”

“出不来了”西个字，轻描淡写，却带着千钧之力。那个曾经用最恶毒言语攻击我、最后举着刀想伤害安安的男人，终于要彻底滚出我们的生活了。本应是解脱，可心底却莫名地沉了一下，像压了块湿冷的石头。

“……知道了。”我垂下眼，盯着碗里细腻的燕窝粥，突然没了胃口。

智能工厂的参观确实震撼。巨大的无尘车间里，银白色的机械臂精准地运转，流水线上，“星云”面料如同流淌的月光，在精密仪器的监控下被裁剪、缝合。

赵峰在一旁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温湿度自动调节系统、AI瑕疵检测、每一件成衣独一无二的溯源二维码……科技感十足，冰冷而高效。

看着那些即将贴上“溯光”标签的华美童装，本该激动的心，却始终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程磊那张扭曲的脸，韩承烨那句“出不来了”，还有下午要见的律师……像背景噪音一样盘踞在脑海。

回到那个安保森严的“家”，下午三点整，门铃准时响起。

陈律师是个一丝不苟的中年人，戴着金丝眼镜，公文包棱角分明。他带来的文件，详细记录了程磊的犯罪事实、精神鉴定结果（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检方指控的罪名（故意杀人未遂、非法侵入住宅等），以及被害人（我和安安）需要配合签署的一些法律文书。

“……根据现有证据和程磊本人的供述，加上林慕白医生提供的诊疗录音作为关键佐证，量刑起点在十年以上。苏小姐和韩先生作为被害人及家属，可以提出附带民事赔偿要求，这是清单……”陈律师的声音平稳专业，像在宣读一份产品说明书。

我拿着笔，目光落在签名栏上。苏晚。两个字，签下去，就彻底为那段不堪的过往画上句号，也把那个叫程磊的男人，钉死在监狱的高墙之内。

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微微颤抖。手腕忽然被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覆住。

我吓了一跳，猛地抬头。韩承烨不知何时坐到了我旁边的沙发上。他没看文件，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平静。

“不想签？”他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陈律师公式化的陈述。

“没有。”我下意识地否认，声音有点发紧。不是不想，只是……心头那股莫名的滞涩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说不清道不明。是残留的阴影？还是对“彻底结束”本身的一种茫然？

他的手没有移开，掌心传来的温度稳定而有力。

“签了，就彻底结束了。”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安安的未来，不需要一个拿着刀的父亲。”

像一道闪电劈开迷雾！

安安！

是啊，我在犹豫什么？为了那点可笑的、对过往残渣的复杂情绪？为了程磊那个疯子？安安的未来，必须是干干净净、充满阳光的！任何可能威胁到她安全的阴影，都必须被彻底斩断！

一股决绝的力量瞬间冲散了心头的滞涩。我吸了口气，手腕在他的掌心下不再颤抖，稳稳地落下笔尖。

“苏晚”。

两个端正的字迹落在纸上。尘埃落定。

陈律师收好文件，礼貌告辞。门关上的瞬间，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韩承烨。

他覆在我手腕上的手，并没有立刻移开。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谢谢。”我低声说，这次，是真心实意的。谢谢他及时点醒我。

他这才缓缓收回手，指尖似乎在我腕骨上若有似无地停留了一瞬。

“不用。”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高大的背影对着我，望着窗外暮色渐沉的天空，“下周开庭，你不用去。”

我愣了一下：“为什么？我是被害人……”

“场面不会好看。”他打断我，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媒体会像嗅到血的鲨鱼。我不想安安在电视上看到那些画面，也不想你再被那些污糟事打扰。”

他转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保护的强硬：“你的战场，在设计室，在T台上。那些脏东西，我来处理。”

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光晕。他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隔绝了所有可能的风雨。

心口猛地一缩。又是这样。不容分说的安排，强势的保护。可这一次，那份被他掌控的不适感，竟奇异地被一种巨大的、沉重的安全感压了下去。

为了安安。

为了我能心无旁骛地站在属于我的战场上。

书房的门被推开一条缝，安安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大眼睛忽闪忽闪：“妈妈？爸爸？安安画完画啦！”

韩承烨脸上那种冷硬的线条瞬间柔和下来，他朝安安伸出手：“拿来看看。”

安安立刻像只快乐的小鸟扑过来，献宝似的举起一张涂得五彩斑斓的画纸。上面画着三个歪歪扭扭的火柴人，中间那个最小，扎着冲天辫。左边那个高大些，手里似乎还拿着……一根棍子？右边那个，头发画得特别长，乱糟糟一团。

“这个！”安安小胖手指着中间的火柴人，“安安！”

又指向左边那个拿“棍子”的：“爸爸！打坏人！”她用力挥舞着小拳头，模仿着打人的动作。

最后，小手指向右边那个头发乱糟糟的：“妈妈！在……在……”她卡壳了，努力想着词，小眉头皱着，“在……在哭哭？”

我：“……”

韩承烨：“……”

他接过那张抽象派大作，仔细端详了几秒，然后，极其严肃地、一本正经地指着右边那个头发乱糟糟的火柴人，对安安说：

“安安画错了。”

安安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困惑。

韩承烨指着画上“妈妈”的位置，用低沉而笃定的声音纠正：

“妈妈没哭。”

他抬起头，深邃的目光越过那张画纸，沉沉地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我心底最后一丝残留的阴霾。

“妈妈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