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开张

几日后，日头正高时，“希月点心铺” 的牌匾己在正街中段高高挑起。原本积尘的铺面被擦洗得窗明几净，货架上摆着碧玉连夜赶制的模子，影十一从市集淘来的雕花瓷盘里，正整整齐齐码着新出炉的杏仁酥与桂花糕。

林晞婉立在柜台后，亲手将最后一碟撒着松子碎的糖糕放上货架，月白色的衣袖拂过桌面，带起一阵甜香。

“郡主，时辰到了。” 影十二在门口低声提醒。

林晞婉抬眼望向街面，只见林南一早己雇来的杂役正将两挂长长的鞭炮绕在门框两侧，红澄澄的纸捻在夕阳下晃出喜庆的光。

她深吸一口气，对林南一点了点头。下一刻，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骤然炸响，噼里啪啦的声响，让整条沉寂的正街猛地一颤。

“开张咯 —— 晞月点心铺开张咯 ——” 林南一扯着嗓子吆喝，手持铜锣用力敲击，“当啷” 的声响混着鞭炮声，硬生生在恹恹的市声里劈出一条路。

隔壁绸缎庄的伙计探出头，揉着被震得发疼的耳朵，望着铺子门口腾起的红屑与硝烟，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很快，三三两两的行人被动静吸引，却都在看清铺面后露出古怪的神色。

“疯了吧？这时候开张？”

“没看见满街的铺子都关了？这是谁家的傻姑娘……”

“三十取三的税，做多少赔多少，等着封铺吧！”

窃窃私语像细密的雨丝，透过敞开的店门飘进铺子。碧玉握着抹布的手紧了紧，忍不住望向林晞婉，却见自家郡主正用竹夹将一块杏仁酥放入瓷盘，指尖稳当得没有半分颤抖。

林南一收了铜锣，走到柜台旁，压低声音：“晞婉，别理他们，咱们做咱们的。”

林晞婉抬眸，目光扫过窗外那些摇头叹息的身影，嘴角反而牵起一抹淡笑：“表兄，把案板上的新麦面粉拿过来，今日头开张，得备些新鲜料子。”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影十一默默递过面粉袋，影十二则守在门边，目光警惕地扫过围观的人群。

铺子内，西人各司其职，林晞婉称重打包，碧玉擦拭柜台，林南一招呼客人，影十一则在里间负责揉面。尽管门外议论声不断，但他们仿佛未闻，动作行云流水，将刚出炉的点心一一摆上货架，空气中弥漫的甜香渐渐压过了外面的鞭炮火药味。

一个时辰后，鞭炮的硝烟散尽，铺子迎来了第一位客人，正是隔壁米铺那位愁眉不展的老掌柜。

此刻老太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进来，盯着货架上的点心看了许久，才涩声开口：“姑娘，你这…… 真是想在这儿做生意？”

林晞婉放下手中的油纸，温声回应：“是啊，掌柜的。尝尝我们的杏仁酥？刚出炉的。” 她递过一块热气腾腾的酥饼，金黄的酥皮上嵌着的杏仁碎。

老掌柜接过，却没吃，只是叹了口气：“姑娘，不是我老婆子多嘴，你可知这正街如今是何光景？上个月县衙的告示一贴，三十取三的税，哪家铺子还开得下去？” 她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米铺：“我家那点存粮，交了税险些连本都回不来，再撑几日，怕是也要学对门绸缎庄，上板关门了。”

林晞婉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平和：“我们初来乍到，还真不太懂。只是奇怪，这税怎么说涨就涨了？先前不是三十取一么？”

老掌柜警惕地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谁说不是呢！毫无征兆啊！就上个月初三，县衙的差役们敲着锣满街喊，说新县令到任，为了重振煸州，交易税提到三十取三。问缘由？没人说得清，就说‘县库空虚，灾年需度’，可这两年煸州也没发大水啊！” 她的手指绞着袖口，“最狠的是，晚交一日就封铺！我家那小子上个月晚了半天，差役们首接抬了门板堵门，还是我老婆子跪求了半晌，又多塞了二百文钱，才勉强宽限一日……”

林晞婉握着竹夹的手指微微收紧。没有缘由，没有公示，仅凭一句 “县库空虚” 便骤然加税，且手段强硬至此。

“老掌柜，” 林晞婉将一碟桂花糕推过去，“您可知这新县令是何来历？上任前，县衙里可曾有过什么异动？”

老掌柜摇摇头，抓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像是要用甜腻压下苦涩：“谁知道呢？那新县令听说也是咱们煸州本地人，姓王。来了没几日就贴了告示，底下的差役们也跟着横起来，往日里见着我们还笑笑，如今跟催命似的……” 她含糊地说着，目光落在林晞婉素净的脸上，“姑娘，我劝你一句，这生意难做，趁早收手吧，别赔得血本无归。”

送走米铺老掌柜后，林晞婉突然掏出自己的腰牌，指尖触到冰凉的玉石与温润的鎏金，那是皇家郡主的象征，此刻却沉甸甸地压在掌心。

“十二，” 她忽然开口，声音冷静而清晰，“即刻随我出趟门。”

影十二一怔：“郡主，您要去哪儿？”

“去县衙。” 林晞婉抬眸，目光穿过敞开的店门，望向街对面那扇紧闭的大门，“这三十取三的税，来得蹊跷，收得霸道。若想知道当年的赈灾款去了何处，这煸州县衙，我必须去会一会这位新来的王县令。”

林南一皱眉：“表妹，不妥吧？你不是特意隐瞒了身份来的煸州吗？”

“若不亮出身份，我们便只能查到这里了。” 林晞婉打断他，将腰牌系在腰间，“这前前后后二十五万的赈灾银送来煸州，如今竟还能让县库亏空，其中必有隐情。白瑜的父母因煸州凌汛而亡，如今百姓又因不明不白的赋税而困苦，无论于公于私，我都该去问个清楚。”

她的眼神明亮而坚定，阳光落在她的发间，将几缕碎发染成金色，柜台上的杏仁酥还在散发着热气，而她的心中，己悄然定下了叩响县衙大门的决心。

“碧玉，” 林晞婉转向丫鬟，“看好铺子，我去去就回。”

“是！” 碧玉应道。

当林晞婉走出 “希月点心铺” 时，街上的行人己渐渐散去，只有几家铺子的掌柜还在门口徘徊，望着这位敢在风口浪尖开张的年轻姑娘，眼中满是担忧与好奇。林晞婉没有理会这些目光，她整理了一下披风，迎着日头，一步步走向街对面那座庄严肃穆却又透着诡异的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