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宿命的齿轮

暮色如浓稠的墨汁漫过宫墙，若曦死死攥着描金红笺，指甲几乎要将纸面戳出破洞。婚书上"侧福晋马尔泰氏"六个字在烛火中扭曲变形，案头凝结的烛泪如同蜿蜒的血痕，将她拽回那个血色残阳的黄昏。她曾天真地以为自己手握未来的剧本，却不知每个字都成了割破命运的利刃。

那日御花园的廊下，西沉的日头将八爷玄色的衣袍染成暗红。他执扇的手悬在半空，凝视着若曦的目光里翻涌着不舍与疑惑："若曦，当真要走？"树上的蝉鸣突然噤声，若曦盯着他腰间那枚温润的玉佩——那是她亲手绣的穗子，如今却成了刺痛回忆的针。她猛地攥紧衣角，将那些在现代历史课本里烂熟于心的名字倾泻而出："隆科多、田文镜、邬思道、年羹尧、李卫......西爷身边这些人，你一定要小心提防！"

后来，八爷告诉她朝中并无邬思道。首到多年后她才明白，那个名字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最终淹没了所有人。

三个月后的乾清宫，晨雾还未散尽，弹劾西爷的奏折己堆得比宫门槛还高。八爷党精心编织的罗网密不透风，年羹尧被剥去顶戴花翎押入大牢，李卫在刑讯室的惨叫声穿透宫墙。当十三爷长跪阶前，雪白的孝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若曦的世界瞬间崩塌。"儿臣愿以十年幽禁，还西哥清白！"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若曦拼命往前挤，却只看见他转身时发间凌乱的银丝，和那抹刺痛她余生的释然笑容。

此后的十年，养蜂夹道成了若曦午夜梦回的炼狱。那里本是皇家废弃的库房，阴冷潮湿的墙面上爬满青苔，成群的野蜂在残破的窗棂间盘旋。十三爷就在这样的地方，熬过了3600个日夜。而若曦在浣衣局的日子同样暗无天日，刺骨的冰水浸透了她的手指，粗粝的麻布磨烂了掌心，繁重的劳作最终让她落下了腿疾。某个深夜，她蜷缩在霉味刺鼻的通铺上，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野蜂的嗡鸣，恍惚间竟以为自己也被困在了那座不见天日的牢笼。

康熙驾崩那日，若曦跪在人群中，她赫然发现，当年自己说出的名字如今都成了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可人群中独独不见"邬思道"的身影，也不见曾经那个试图改写历史的自己。首到有次西爷与谋士密谈，隔着屏风传来"多亏邬先生妙计"的赞叹，若曦才惊觉，原来八爷党遍寻不着的神秘谋士，竟是她无意间创造的幻影。

"姑娘，该试妆了。"丫鬟的声音惊得若曦手中的珍珠钗"当啷"坠地。铜镜里的新娘面色苍白如纸，凤冠上的东珠映出她眼底的血丝。她突然想起十三爷被带走前塞给她的那方帕子，上面用淡墨写着："若曦，莫要自责，这是我们的命。"可每当更漏声在寂静中响起，她总能听见养蜂夹道传来锁链的声响，看见那个在黑暗中独自抚琴的身影。

寒夜推开雕花窗，细雪扑在脸上像极了养蜂夹道的霉灰。若曦望着紫禁城方向，恍惚又回到与十三爷驰骋雪原的日子。那时他教她骑马，马蹄扬起的雪沫沾在他睫毛上，他笑着说："若曦，你看这天地多辽阔。"可如今，那把焦尾琴在她房里落满灰尘，而重获自由的十三爷，即便站在阳光下，眼底也总藏着化不开的阴影。

"都是我的错..."若曦跌坐在青砖上，嫁衣拖曳出刺目的红。她想起十爷大婚时明慧落寞的背影，想起十三爷被带走时最后回望的眼神。曾经那个说着"人生在世，但求无愧于心"的少年，终究被她亲手推进了黑暗深渊。更夫的梆子声由远及近，她颤抖着抚上心口，凤冠的流苏在眼前摇晃成一片模糊的光影。

当生命走向尽头，若曦在信中写下"勿思悼"。这三个字既是对故人的告别，也是与"邬思道"这个幻影的和解。命运的齿轮从未因她的到来而停转，那个阴差阳错诞生的名字，终究成了她与历史最深的羁绊，诉说着人类在宿命面前的渺小与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