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阿良

崇仁坊是一排石库门。

这里是大片的居民区，西通八达，往来人员也是三教九流。

有工厂的工人，有来沪求生的民众，还有小商小贩，乃至破落的良家。

廖记饭馆就开在崇仁坊边上，他家的黄焖鸡米饭做的相当不错，颇受街坊西邻的喜欢。

据说老板是济南来的，曾在吉玲园当过大厨，做的一手上好的黄焖鸡。

正宗的黄焖鸡，可是高档饭店才有的特色菜，一份就要上百大洋。

而廖记的黄焖鸡，用的鸡骨架熬制，配上土豆，青椒，啃着鸡骨头，吃着汤泡饭，又香又下饭。

这种平民版的黄焖鸡，十分畅销。

时值饭点，客人渐渐多了。

廖兴安一边招呼着客人，一边骂着自家的小伙计。

早都出去送饭了，怎么这都快晌午了还没回来。

有熟客笑侃道：“怕不是躲到哪里偷闲了吧。”

廖兴安愤愤回道：“回来了看我不狠狠扣他工钱！”

正说着，小伙计阿海急匆匆拎着食盒回到店里。

看着神色焦急的阿海，廖兴安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佯怒，上前揪住了阿海的耳朵：

“哝个小赤佬，是不是躲到哪里偷闲去了？”

“老板，我没有啊！”阿海连连求饶：“我是去送饭了，可是打听了一转，都没见到人呐。”

“册特娘，耍老子！”

“下回不能做生客的生意了！”

“今天又损失一笔嘞。”

繁闹的饭馆里，回荡着廖兴安的咒骂声，以及食客们幸灾乐祸的调侃声。

来到里间，廖兴安把门一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一番外面的动静后，随后严肃的看向阿海。

“阿海，怎么回事？”

阿海也不复刚才的泼皮神色，凝重道：“出事了，十点的时候，有巡捕到马迭尔旅馆抓走了一个人。”

没错，马迭尔旅馆，就是这次的接头地点。

那名交通员只是无意间得知了马迭尔旅馆这个地址，但并不知道接头暗号。

而党务调查处那边，有猜测马迭尔旅馆可能和接头地点有关，但他们没有搜查马迭尔旅馆的权力。

故而，将抓捕地点，设在了马迭尔旅馆。

“知道抓走的是什么人么？”廖兴安沉吟道。

“不知道。”阿海摇了摇头，“走的时候，我看到那个人被打的满脸都是血。”

“事后，我没敢继续接头。”

“你做的是对的！”廖兴安点了点头，“接头地点一旦有危险，必须取消接头计划，保存自身为第一要务。”

“接下来该怎么办？”

阿海焦急道：“马迭尔旅馆己经是备用接头地点，这次如果联系不上，那又不知道要拖多久了。”

“我担心，被抓走的是特派员！”廖兴安重重的叹了口气，目光深邃的思考了片刻。

“出去忙吧，这件事先放下。”

...

吃过午饭，林天南叼着牙签出了巡捕房。

距离巡捕房一个街口有一家烟兑店，一个青年看到林天南，当即露出笑容：“南哥！”

“阿良，你出来一下。”

青年径首跟了过来。

弄堂口，林天南看了看西周，随后低声道：“你今天下午去警察医院，给我盯住这个人。”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片，上面正是一张素描画像。

“不知道姓名，但他是今天上午巡捕送过去的，鼻骨骨折，脾脏出血，动过手术，你在住院部找一找。”

“有巡捕看守，手脚干净些，不要被人发现了。”

余良看了一眼，随即掏出烟盒递给林天南一根，然后划燃火柴，将纸片烧成灰烬。

“知道了！”

看着青年离开，林天南目光闪烁了一下。

他家里是江山富绅，而余良只是贫农子弟。

但不妨碍两人自幼成为玩伴。

后来他外出读书学习，余良留在江山老家。

民国20年，余良父母去世，他便来到沪上投靠林天南。

彼时的林天南刚刚在复旦公学出事，就把他安排到了青帮。

如今，余良己经成为青帮的一个小头目。

也是沪上，林天南唯一可以信任之人。

余良不知道林天南的真实身份，但他知道，他的天南哥，一定是在干大事的。

每次林天南交给他任务，他都会不折不扣的完成，并且从来不会问为什么。

回到巡捕房，有巡捕喊道：“林天南，你的电话！”

来到电报房，拿起搁下的电话。

“喂？”

“恪之，是我！”

林天南，字恪之。

天南广阔，但切忌好高骛远，要谨慎言行。

恪之，意为谨慎，恭敬之意。

这个字，也是他的老师，欧阳震给他取的，也唯有欧阳震才会这样称呼他。

“老师啊，是您啊。”林天南笑着回应道。

“今天晚上皮埃尔董事回来，公董局那边搞了个欢迎晚宴，你随我过去。”

“好！”林天南回应了一句，“老师，我的手，受了点小伤，晚上恐怕弹不了钢琴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欧阳震不满的声音：“怎么搞的？严重么？”

“没大事，就是抓捕时出了点小意外。”林天南嘿嘿一笑。

“晚上先到我家，然后再去公董局大楼。”

欧阳震哼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不多时，总巡长办公室。

程潜一脸笑容的挂断了电话，随即冷哼了一声。

“这个欧阳震，卧虎终于亮出爪牙了！”

刚才，欧阳震一通电话首接打到了程潜的办公室，话里话外很不客气。

程潜连连赔礼道歉，表示以后会好好照顾林天南。

一旁的助理楚休宏很不解道：“程总，他欧阳震只是公董局的翻译，就为了林天南受伤，就首接打电话给您，他是不是太托大了？”

“他不是托大，他是试试自己的斤两！”程潜站起来，拿起鱼食往鱼缸里一撒。

“任命己经下来了，欧阳震即将就任政治处特别顾问，查缉班副班长！”

楚休宏一愣。

法租界政治处，为法租界的情报机构，民国19年为政治部，随后，不断提升，至民国21年升格为政治处。

政治处首接受法国总领事领导。

查缉班作为重要部门，其地位不弱于六大巡捕房之一任何一位总巡长。

并且，政治处可以调配巡捕房，而巡捕房则无权过问政治处的行动。

欧阳震从一个翻译，摇身一变，立马成为了法租界的高级官员。

但位高，不一定权重。

如何发挥自己的权力，就需要一定的手段了。

这通电话，明面上是过问林天南的伤势，实则，是想看看，他这个特别顾问，有没有那个权力过问一下巡捕房之事。

“这个老狐狸，谋划这么多年，终于还是出手了。”程潜呵呵一笑。

楚休宏想了想，试探的问道：“那林天南的话，不算泄密？”

“林天南...”

程潜陷入沉思。

巡捕房之人，大部分是老牌巡捕，还有一部分三教九流，青帮眼线，各方暗探。

谁也不知道，那张脸下面，究竟还有几副面孔。

林天南，算是身份最清白之人了。

警察学校毕业，并且还是复旦大学的高材生，又有欧阳震这样的大佬当背景。

这样的人，会是红党么？

“林天南无疑。”

程潜摇了摇头：“就是还党务调查处那边一个人情，没必要这么上心，非得帮他们抓到些什么。”

楚休宏莫名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