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落地生根：低调的“车库”

刺骨的寒气裹挟着铁锈与旧水泥粉尘的味道，冲入废弃机械厂地下仓库深处的B-2通道。空气凝滞，吸进肺里如同带着细小冰渣。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几盏临时用铁丝吊在通风管道上的白炽灯泡，将巨大的混凝土承重柱在冰冷地面上拖拽出扭曲巨大的阴影。

空气里弥漫着生锈金属、霉变灰尘和廉价油漆的刺鼻混合气味。

仓库深处用简易石膏板勉强隔断出的角落，便是陈默为“冰裂纹”与“节点”计划钉下的第一颗铁钉——所谓“车库”。不足五十平方米的空间，靠墙立着几排歪斜的旧金属货架，上面胡乱堆放着不知何年何月遗留的油腻机械零件箱。天花板更低处，出各种废弃管线的扭曲狰狞疤痕。角落里，一台老式立柜空调正在发出苟延残喘的沉重呜咽，喷出的暖风在巨大的空间里连一丝涟漪也泛不起。

“我操……这鬼地方真能找到地方落脚？”李强搓着手臂上被寒气激起的鸡皮疙瘩，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脚下一滑，差点踩进一滩散发着化学怪味的漆黑油污里。他嫌弃地撇撇嘴，“还他妈不如咱们经管院那个破活动室暖和。”

张伟则像一块木头，蹲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用一把破螺丝刀使劲撬着一个比人还高的铁皮机箱外罩，满是油污的手套上沾满铁屑灰尘，嘴里念叨着：“……风扇接线端子氧化了……主板型号太老……默哥你淘的这批服务器板子……至少是十五年前的货了！”他无奈地看向旁边。

墙角，几张沾满油污的旧实验桌被勉强擦出一片能用的区域。

周涛正将一台满是磕碰痕迹的二手交换机用力插进某块主板接口槽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他眼神像淬了毒一样盯着板卡序列号标签：“PCI-X接口！连SATA都不是！这玩意儿最大带宽理论值只够当块砖垫桌子！做核心网关？我他妈代码优化到量子比特都没用！”他把工具往桌上一摔，铁器碰撞发出刺耳的噪音。

陈默没有理会抱怨。他拎着一个巨大的纸箱从外面阴影里走进来，箱子沉重不堪，在地面拖出磨擦声响。箱子上印着褪色的“xx网吧”字样和某个己经倒闭的Logo。

“凑合着用，”他把箱子放在周涛旁边的空地上，声音平静无波，弯腰从里面一件件往外掏东西：几台外壳裂开、屏幕边缘泛黄的旧电脑显示器；数捆裹满油腻的网线；一个布满烟烫痕迹的旧无线路由器；最后居然还有一台锈迹斑斑、但接口还算完整的家用交换机。“是铁是金，靠代码堆出来。带宽不足？用协议栈优化和算法精度去抹平物理硬件劣势。”他随手拿起周涛刚刚扔下的工具，走到那台被嫌弃的老式机箱前，手指熟练地拧下几个螺丝检查主板型号标贴，“功耗和散热架构反正是我们的先天短板，倒逼精简代码，未尝不是好事。”

孙莉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带着寒气，从铁皮小门外快步走进来，呼出一大团白雾。她从随身大包里拿出厚厚一沓签好字的文件，啪地一声拍在还算干净的桌角：“搞定！管理学院那处校内场地批了，旧实验楼三层西角那个堆废弃物理仪器的破仓库，批给我们做临时试验点了！一年内象征性收费！学校给的所谓‘扶持’，就这。”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满的快意，“签批流程跑了三个部门，盖了七个章！耗材清单我明早再盘一盘，还得找人打扫，味儿太大！”

“够用了。”陈默放下工具，简单扫了一眼批文，目光落在孙莉冻得有些发白的脸上，“场地能解决服务器温度，硬件烂点总比没有强。”他指向角落那几个巨大的破机箱，“李强，王海鹏，带手套帮张伟和周涛搞定这些‘老宝贝’，今天必须把所有板卡插好点亮，再烂也能先跑模拟环境！孙莉，帮我一起把新到的几台二手工作站接网线测试，装最小精简系统镜像！”指令清晰准确，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李强哀嚎一声，认命地戴上那又冰又油的手套。王海鹏己经开始清理角落准备腾出接线空间。赵琳则从门口拖进来一个大纸箱，里面是几十桶廉价的泡面、火腿肠和袋装榨菜。“先补充弹药库吧各位大佬！”她无奈地笑了笑。

昏暗的灯光下，破旧机箱被强行撬开、清灰、拧螺丝、插线……刺耳的吱呀声、敲击声、抱怨声混杂在一起。油污沾满了手套，灰尘粘在了汗湿的额发上。泡面纸箱堆在角落里，像沉默的弹药储备。

孙莉一边和陈默接驳着最新搞到的几台稍微像样点的二手工作站网线，一边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默哥，为什么不找孙教授走正常渠道申请校内好点的资源？或者拉点赞助？凭咱们刚拿的‘创青春’金奖，多少能有点初始经费弄个像样点的研发环境吧？在这鬼地方折腾这些……这些废铁？”她指着角落里张伟正在对付的一个风扇嘎吱乱响的破机箱。

陈默接过她递来的网线钳，熟练地绞着一截水晶头，头也没抬：

“声音。”他简短地吐出一个词。

孙莉愣了一下。

“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噪音。”陈默的声音依旧平淡，手指利落压紧接口，“在真正发出有用的声音之前，一切无关的杂音——场地、赞助、关注度，甚至一个漂亮的门脸——都是被狙击的靶子。”他将接好的网线插进交换机，“废铁堆里能堆出钢筋铁骨，安静角落反而更容易扎下深根。只要核心引擎能转起来。”他轻轻拍了拍手边一台老式显示器冰冷的外壳，发出沉闷的轻响，如同敲击一块未经打磨的粗糙原石。

“低调点好。”他补了一句，目光投向那台被张伟勉强拼装起来、风扇仍在乱响的破烂服务器主板，几个状态指示灯终于幽幽闪烁起了不稳定的绿光。“够用了。”

就在陈默和孙莉接驳网络的同时。

隔壁同样陈旧冷清、属于校外建筑资料档案室的一间仓库办公室门被推开一条缝。

一位穿着灰色工装、戴着袖套的老师傅探进头：“苏同学？还没走呢？刚才档案馆那边老刘让我送一批新到的缩微胶片过来归档……咦？这堆东西还没上架？”他指着桌角几份贴着临时标签码、夹杂在档案盒旁的文件袋，“这乱放的……回头我整进去！你先忙！”

老师傅嘟囔着合上门离开。

苏清雪正蜷在冰冷办公室一角的小折叠椅上，身旁堆满了散落的档案盒。她刚结束一次漫长而徒劳的检索，揉着因长时间阅读微缩胶片机器而导致干涩刺痛的双眼。闻言下意识看向桌角——那里除了堆积如山的待处理文件盒，赫然多了几个厚厚的、边缘带着泥尘痕迹的米黄色牛皮纸袋文件！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唯有封口处盖着模糊暗淡的“市档[1997]转存XX库封”的蓝色钢印章印迹，像某种封存记忆的伤痕。

她疑惑地皱起眉。刚才……这里有这些吗？记性超群的她非常确定自己清理桌面时没看见。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抽出了最上面一个显得格外厚重古旧的牛皮纸袋。纸袋侧边有被多次捆绑磨损的细小裂口，里面塞得太满，几页边缘泛黄脆化的纸张卷曲着冒出一角，上面的字迹浸染着深蓝色墨水——“浦三码头货仓改造[1993-2003]争议焦点备忘录（内部非公开）” 一行极其不起眼的小字落入眼帘！

苏清雪的手指猛然一颤！

呼吸骤然停滞半秒！

这正是她导师需要但根本连市档案馆普通查阅系统里都没有索引记录的原始档案！

指尖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翻开脆弱的扉页。

深蓝色的钢笔字迹记录着那些早己被尘埃掩盖的争议交锋细节。

更让她瞳孔收缩的是——在这份档案中间某一页纸折角的位置，清晰地夹着一枚小小的、深红色墨水渍凝固形成的……咖啡杯底压印轮廓的圈痕？极其微小，若非凑近细看几乎忽略。但这明显不是档案原有的岁月痕迹！

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违和感的刺探感瞬间攫住了她！

谁……翻看过？谁……放在这的？

墙那边。

老旧服务器的风扇终于艰难地压下了那阵可怕的嘎吱乱响，转为沉闷而持续的“嗡嗡”声，像一头喘息着的困兽。张伟抹了一把额头沾上的厚厚灰尘油污混合物，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操……老棺材板总算活过来了！”

角落里堆叠的泡面纸箱在惨白灯光下，散发着廉价的温暖气息。

几台拼凑起来的二手工作站屏幕，陆陆续续亮起了幽蓝的命令行登录界面。

代码的光标，终于在荒芜的废土上，开始闪烁跳动着微弱的生命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