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王熙凤设宴暗讽

秋意渐浓，荣国府后园子里那几株金桂开得正盛。 今日是王熙凤做东，借着赏桂的名头，请了几位姑娘并宝玉小聚。藕香榭内暖意融融，紫檀圆桌上摆满了时令鲜果、细巧点心，当中一只汝窑天青釉莲花樽里供着新折的金桂。

张烨——林黛玉，坐在靠窗的位置。他裹着一件素色斗篷，面前只放着一盏清茶，几样清淡果品。看似安静，实则五感如同无形的雷达，将席间每个人的气息、话语、乃至最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纳入“监控”。

王熙凤坐在主位，笑语晏晏，八面玲珑，一会儿给探春布菜，一会儿又拉着惜春说笑，眼波流转间，精明锐利的光芒却从未真正掩去。薛宝钗坐在她下首，端庄娴雅，嘴角噙着微笑，偶尔接一两句话，也是滴水不漏。三春姐妹和宝玉围坐。整个席面看似一团和气。

张烨心中冷笑。这哪里是赏桂？分明是王熙凤借着由头，要敲打敲打他这个“病”了许久、又让周瑞家的下不来台的“林妹妹”。

果然，气氛正酣时，王熙凤眼波一转，笑吟吟地落在了张烨身上，声音拔高了几分：

“哎哟，瞧我，光顾着闹她们几个皮猴儿了，倒冷落了咱们最该疼的林妹妹！”她作势要给张烨斟酒，“妹妹今儿气色瞧着倒比前些日子强些了？这病去如抽丝，急不得。要我说啊，妹妹这病根儿，多半还是心思太重！咱们这样的人家，姐妹一处说说笑笑多好？偏妹妹总爱一个人闷着，想东想西的，可不就钻了牛角尖儿，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她顿了顿，夹了一块水晶鹅脯放到张烨面前的小碟里，笑容愈发“关切”，话锋却陡然一转：

“瞧瞧宝丫头，人家也是客居，可心胸开阔，行事大方，从不斤斤计较些有的没的！咱们府里上上下下，谁不说她好？妹妹也该学着点，凡事看开些，莫要太‘小性儿’，动不动就‘多心’，自己身子受罪不说，倒叫关心你的人也跟着悬心不是？”

“小性儿”、“多心”——这两个词如同淬了毒的针，裹在“关心”的糖衣里，借着薛宝钗这面“镜子”，狠狠扎了过来！席间瞬间安静。探春、惜春停下了筷子，目光微妙地看向张烨。宝玉皱起了眉想开口，却被王熙凤一个眼风扫过憋了回去。薛宝钗垂眸看着茶盏。

王熙凤这番话，明着是劝解，实则字字诛心！更抬出薛宝钗做榜样，踩一捧一。

然而此刻，张烨只是缓缓抬起眼。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映不出波澜的古井。他修仙者的视角，让他看王熙凤这番表演，如同看一场精心编排却漏洞百出的皮影戏。

他没有动怒，甚至没有去看那块鹅脯。只是拿起手边的素白丝帕，极其优雅地沾了沾嘴角。

“二嫂子这话，倒是点醒了我。”张烨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一丝病后的微哑，却异常清晰、平稳，“二嫂子说我看不开，爱钻牛角尖，性子小，爱多心…”他语速平缓，将王熙凤的话复述了一遍，“这倒让我想起一个道理来。”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回王熙凤脸上，带着一丝“求知”意味：

“二嫂子，你说，这世上的事，是‘想’出来的多呢？还是‘做’出来的多？”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王熙凤脸上的笑容一僵。

“这…自然是做出来的多！空想顶什么用？”王熙凤下意识地回答。

“二嫂子说得极是。”张烨轻轻颔首，随即话锋一转：

“那依二嫂子看，我这病，究竟是‘想’出来的呢？还是夜半无人时，被那窗外邪风吹了头，‘做’出来的呢？”

“邪风？”王熙凤眉头一皱。

张烨不答，继续：

“再比如，那宫花，究竟是薛姨妈‘想’着要给我挑剩下的呢？还是周瑞家的‘做’主，一路送过去，最后才轮到我这儿呢？”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王熙凤：

“二嫂子方才教导我，凡事要看开些，莫要多心。可这‘看开’，究竟是该‘看开’别人无心之失呢？还是该‘看开’别人有意为之的‘做法’呢？若是后者，这‘看开’，岂非成了对那‘做法’的默许？长此以往，这府里的规矩体统，又该‘看开’到什么地步才算合适？妹妹愚钝，还请二嫂子明示。”

他一番话，逻辑严密！

首先，用王熙凤自己强调的“做”而非“想”，将话题拉回到具体“行为”上！

其次，用“邪风”和“宫花”两个具体事例，驳斥了“病是自找”、“小性是敏感多疑”的指控！这是“做”出来的事实！

最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将“看开论”反扣回去——是让我看开无心之失？还是看开故意怠慢？若是后者，岂不是纵容？破坏规矩？

句句在理！字字诛心！却又句句不带脏字，不露锋芒！

席间死一般的寂静！

探春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深思，惜春茫然。宝玉懵了。薛宝钗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看向张烨的眼底第一次掠过深沉的惊异。

王熙凤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如同戴上了拙劣的面具。她精心准备的软刀子，不仅没刺中目标，反而被对方轻描淡写地抓住，调转刀口，狠狠戳在了她自己立身之本的“规矩”和“管家能力”上！一股血涌上头顶，脸颊火辣辣！想反驳，却发现对方句句占理，字字戳在关节上，竟一时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说辞！

“你…我…” 王熙凤喉头滚动，生平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语塞了！她脸色阵红阵白，捏着筷子的手指指节发白，凤眼中射出又惊又怒的光芒，死死瞪着张烨。

张烨却不再看她。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随口闲谈。他重新垂下眼帘，端起那盏早己凉透的清茶，小啜了一口。动作从容，姿态沉静。

“妹妹病体未愈，吹不得风，也闻不得这太浓的花香，恐又要头疼。”他放下茶盏，声音轻弱，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就不扰二嫂子和姐妹们的雅兴了，先告退了。”

说罢，他扶着短榻边缘，缓缓起身。动作带着病弱的迟缓，但那挺首的脊背和周身萦绕的沉静与疏离感，却让在场众人，竟无一人敢出声阻拦，甚至无人敢再首视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

他微微颔首，算是全了礼数，然后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这片暖香浮动、却暗流汹涌的藕香榭。

王熙凤看着那消失在垂花门后的清瘦背影，捏着筷子的手狠狠攥紧，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场精心准备的“敲打宴”，最终却成了“林妹妹”初露峥嵘的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