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孤身只剑向南行

日头升得老高，将官道晒得发白，蒸腾起滚滚热浪。尘土被马蹄和车轮卷起。林绛珠混在一队慢悠悠的骡车和挑着担子的行脚商人中间，沿着影枭地图上那条模糊指向南方的官道前行。

离开了神京地界，官道两旁的景象渐渐荒疏。高大的城墙和繁华的市集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连绵起伏的土黄色丘陵，稀疏的林木，以及偶尔点缀其间的、低矮破败的村落。

自由。

林绛珠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土腥味和草木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眩晕的畅。没有碧纱橱的压抑，没有王夫人阴冷的审视，没有宝玉令人窒息的痴缠，更没有那无处不在的、名为规矩礼数的枷锁！天地如此广阔，前路虽然未知，却只属于她自己！属于林绛珠！

然而，这股畅快的洪流只持续了片刻，便被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警惕感迅速覆盖、冻结。

【灵气感知】如同无形的雷达，无时无刻不在扫描着西周。她敏锐地捕捉到：

路旁灌木丛深处，几道带着贪婪和饥饿气息的血红光晕在暗中窥伺；

前方一处林木茂密的山坳拐角，隐约传来几声压低的调笑，几团透着凶狠戾气的光晕潜伏着——剪径的强人；

头顶盘旋的秃鹫，投下不祥的阴影；

路过的某些行商或镖师，看似普通，身上却隐隐带着刀兵血腥的煞气，目光扫过她时，带着估量货物般的审视。

江湖，化作了眼前这赤裸裸的、充满恶意与危险的现实画卷。炼气三层，渺小得如同尘埃。

日头偏西，官道上的行人渐渐稀少。林绛珠刻意放缓了脚步，落在最后。当那队骡车和行商转过一个山坳，消失在视线中时，她毫不犹豫地脱离了官道，一头扎进了路旁茂密的、人迹罕至的山林。

林深树密，光线骤然昏暗下来。脚下是厚厚的腐殖层和盘结的树根。

她需要一处安全的过夜之地。

凭借着【灵气感知】，林绛珠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半嵌入山体的浅岩凹。位置隐蔽，视野相对开阔，前方有一小片溪流冲刷出的碎石滩。

夜幕降临，山林彻底被黑暗吞噬。寒意取代了白天的燥热。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爬行声、不知名野兽的低吼、以及夜枭凄厉的啼叫。

林绛珠盘膝坐在岩凹最深处。她没有生火。她取出硬面饼和肉干，就着冰冷的溪水，小口而快速地咀嚼着。

填饱肚子只是第一步。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她从包袱里小心地取出几张早己准备好的符箓。

“驱虫符”——两张。被她以灵力激发后，贴在岩凹入口两侧的石壁上。很快，岩凹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蛇虫鼠蚁迅速退去。

“警戒符”——三张。被她布置在岩凹前方十丈、左五丈、右五丈外的树干或石缝中，形成一个简易的三角警戒圈。符箓被激发后，融入环境。一旦有超过野兔大小的活物闯入，符箓便会向她识海传递警示波动。

做完这一切，林绛珠才背靠冰冷的岩壁，缓缓坐下。识海中剑种清光流转，【灵气感知】的范围收缩，但精度提升到极致，监控着警戒符覆盖区域之外的更深邃黑暗。

夜，深沉。寒意侵骨。远处传来几声悠长而令人心悸的狼嚎。

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上心头。

这不再是潇湘馆内那种带着自怜自伤的孤寂，而是一种置身于无边荒野、弱肉强食法则之下的、赤裸裸的生存孤独。天地之大，竟无一处可称安稳。无人可依，无人可信。影枭冰冷的警告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生死自负，祸福自担！”

自由的气息，此刻是如此冰冷而沉重。它意味着不再有屋檐遮风挡雨，不再有热汤暖胃。一切都必须靠自己争取，用力量，用智慧，用鲜血去搏！

林绛珠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的无名剑胚。那冰冷沉重的触感，那不屈锋芒的共鸣，驱散了心中翻腾的软弱和孤寂。

黑暗中，她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她闭上眼，并未立刻修炼恢复灵力。而是开始默默运转《九天玄元剑经》中记载的“凝神静气”法门，平复心绪，恢复精神。同时，将影枭给的那份简陋地图在脑海中反复勾勒，对照着白日的见闻和星斗方位，不断修正着南行的路线。黑水集、迷雾谷…这些名字，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方向，也预示着更深的漩涡。

夜还很长。危险潜伏在每一个阴影里。

但她知道，从踏出那口棺材的那一刻起，这便是她选择的路。一条用剑锋劈开荆棘，通向力量与自由的血色之路！

篝火不能点，她便以剑心为灯。

无人可依靠，她便以己身为舟。

荒野的寒风呜咽，如同为她奏响的，独行者的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