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成长的烦恼（4）

就在她低着头，快要走到自家棚子前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从隔壁张家棚子里走出来——是张常岭。他刚下工回来，手里提着一桶水，似乎要去浇门口那几棵蔫头耷脑的小葱。

几乎是同时，张常岭也看到了她。

西目相对的一刹那，芫溶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就想像往常一样，喊一声“常岭哥”。

然而，话还没出口，她清楚地看到，张常岭的目光在她脸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不再是以前那种平静的掠过，也不是那次解围时冰冷的审视，而是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凝滞？他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随即，更让芫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张常岭的目光几乎是瞬间移开，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他非但没有像以前那样点头示意或等她先开口，反而极其突兀地、猛地转过身，提着水桶，大步流星地……绕开了。

他没有走向自家门口的小葱地，而是拐向了棚子另一侧堆放杂物、平时很少走动的狭窄通道，高大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油毡棚壁的拐角后面。

留下芫溶一个人僵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那句卡在喉咙里的“常岭哥”，被硬生生地噎了回去，化作一团苦涩的硬块，堵在胸口。傍晚的风吹过，带着凉意，吹拂着她滚烫的脸颊，却吹不散心头骤然涌上的巨大失落和……委屈。

他……他为什么要躲开我？

是因为我长大了？他觉得不方便了？

还是……他也听到了什么流言？觉得我……像那些妇女嚼舌根说的那样？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芫溶的脑海，让她瞬间手脚冰凉。下午那封情书带来的羞窘和此刻被刻意回避的委屈交织在一起，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眼眶里涌上的酸涩化为泪水，飞快地低下头，冲进了自家棚子。油毡棚壁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外面那个让她感到无比难堪和失落的世界。

她靠在冰冷的棚壁上，听着自己急促而压抑的呼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成长带来的，不仅仅是身体的拔节和学业的压力，还有更加复杂难言、令人心慌的距离。

日子在芫溶刻意的疏离和张常岭有意的回避中，像家属区那条浑浊的小河，表面平静无波地向前流淌。只是河床底下，那些未曾言明的情愫与成长的阵痛，如同沉积的泥沙，悄然堆积。

芫溶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了书本的堡垒。

她几乎断绝了所有不必要的社交，放学就回家，回家就钻进那个角落。她害怕任何异性的目光和接近，下午陈默那封情书带来的惊吓和张常岭刻意回避带来的失落感，让她像一只受惊的蜗牛，将柔软的部分更深地缩回坚硬的壳里。只有沉浸在那些冰冷的公式和抽象的理论中时，她才能获得短暂的安全感和平静。

她的成绩依旧名列前茅，但老师们偶尔会委婉地提醒她，不要太过封闭，要注意劳逸结合。芫溶只是沉默地点头，内心却更加警惕地筑高围墙。

家属区的流言并未彻底平息，只是换了新的靶子。关于芫溶“心气高”、“只晓得死读书”、“看不上大院里的小伙子”之类的议论，像阴沟里的泡沫，时不时冒出来。

芫溶听到，也只是脚步更快地走过，将那些声音屏蔽在身后。

她唯一的信念，就是考上大学，远远地离开这个让她感到窒息和难堪的地方。

而隔壁的张常岭，似乎也进入了一个更加忙碌和沉稳的轨道。厂里的技术革新项目紧锣密鼓，他作为骨干，经常加班加点。即使回家，也常常抱着一摞图纸或技术资料，在自家棚口的煤油灯下看到很晚。他更加沉默寡言，身影在家属区里出现得愈发短暂。

偶尔与芫溶远远地、不可避免地迎面遇上，他会极其轻微地点一下头，目光在她脸上一触即收，像掠过一片无关紧要的浮云，然后便目不斜视地快步离开，留下一个沉默而疏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