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诊断报告

城市永远不灭的灯光就像有害的X射线。

失业一个月后的某天夜晚，王乐乐像往常那样小心翼翼地关上窗户，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不让一丝窗外的光线照进来。

如果不这样的话，她的一举一动、内心的想法似乎都暴露在赤裸裸的光亮中，无处可逃。

床头柜上凌乱地堆叠着几张A4纸，那些是她昨晚肚子疼去急诊时的诊断报告。

她忽然想把那些单子再重新看一遍，昨晚太过慌乱，今天又昏睡了一整天。

她拿起一张单子，上面的字如同音符一样飞舞起来——

【影像所见：此人大脑和心脏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病变】

【诊断意见：此人患的是懒癌，所以变成了一个无法适应现代打工人生活的loser】

【其他医嘱：建议尽快离开职场和城市，以免污染了现代社会高尚的空气和充满良性竞争的环境。建议可以滚回乡下的老家，迎接专属于自己的贫穷和虚无】

【最后附上医生潦草得都快要飞起来的签名——全社会的正常人】

……

不对，这是哪门子的诊断报告？

她的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摇着头，险些要把单子扔到地上。

她揉了揉眼睛，重新阅读单子上拗口的文字。

【影像所见：左卵巢内见3.5*2.8*2.8cm囊性回声，内液较稠……】

报告单上的黑白图片上有一个大豆形状的阴影，盯久一点就会觉得那些图片像一个丑陋的外星人，即将把她生吞活剥。

还有一张是进行腹部平扫的CT检查报告单。

检查结果都显示，王乐乐得了卵巢囊肿，这是一种不会死的毛病，只要它不发作，不给自己带来钻心的疼痛，那么她就没事。

但只要它想戏弄一下王乐乐，小小地发个脾气，她就会成为小东西的傀儡。仿佛有把看不见的刀子在不断地扎向腹部，痛得她浑身冒冷汗，动弹不得。

做女人真难。

昨晚医生还问王乐乐结婚没有，边问边在键盘上飞快地打字。

王乐乐捂着肚子，一阵短暂的刺痛袭来，她的嘴咧开着，没来得及回答医生的问题。

她的大脑似乎还没从刚才的B超检查中回过神来。

冰冷的仪器进入她的体内，异物感挥之不去。她感觉自己身处某部恐怖片内，自己被绑在床上，接下来就是被大卸八块……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检查快点结束。

医生自顾自地往下说：“如果结婚了就尽快怀孕，这种病会导致怀孕困难……”

“……不，您多虑了，我还没结婚。”

王乐乐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两眼无神，还是因为自己穿着宽松还有点起球的短袖，怎么对方就觉得自己是历经沧桑的己婚人士了呢。

“哦，那就回去静养，尽量躺着，不要干重活，定期复查就可以了。如果你的囊肿在变大，长到5厘米的话，那就要手术切除……”

医生机械地说着话，好像在宣告王乐乐死期将至。

没错，一点小病痛就能把她打倒。

走出医院的时候，她觉得人生灰暗到了极点。

失业加生病，又没收入又要来医院花钱。而且接下来还要来复查，成为医院的常客。

她打开银行软件，查看自己还剩多少余额。

扫脸登录后，映入眼帘的数字有点小得可怜——余额：20003.00元。

在这串数字之间，为什么会出现一个扫兴的小数点，如果是两百万该有多好。

她叹了口气。

面对这样惨淡的余额，她本该去找新的工作的。

可她发现自己仿佛八旬老太，有心无力。她只想趁着这次机会好好休息一下，所以就在出租屋里拖延了很久。

都怪那次该死的裁员，它是潘多拉的魔盒，是一切麻烦事的万恶之源。

在大学毕业前，王乐乐想找一份朝九晚五并且双休的工作。

但是她的家乡M市，一座西线城市，双休的工作可是凤毛麟角，这样的工作都是留给家里有准备的人的。

像王乐乐这样毫无背景的人，大学就读的专业也是个毫无前景的文科专业，老老实实地去做早八晚五的单休工作吧。

毕业六年后，她终于做腻了。

哦不，她这样卑微的打工人怎么有资格说自己厌倦了工作，是老板终于看腻她了，把她辞退了。

她一毕业就进了本地的一家文化发展有限公司，负责撰写有关本地吃喝玩乐的公众号文章和其他的一些文案。

勤勤恳恳干了很多年，领着一成不变的糊口薪水，王乐乐逐渐厌倦了这份工作，觉得它死气沉沉的。

她想要跳槽但又不知道能做什么。

外面的就业环境又是尸横遍野的残酷，她只能按兵不动。

就在这时，公司招了新人，然后无情地把二十八岁的她淘汰了。

“你工作一向认真，只是公司需要新鲜的血液……”

当别人不需要你的时候，他们可以凭空编造出一堆借口。

难道自己己经腐烂变质了？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东西改变了的话，那就是她的眼神。

从刚毕业时的神采飞扬变成了现在的两眼无神。

为了那点窝囊费，她的眼神失去了光芒。

失业后，她在出租屋躺了一个月。

每天吃了喝，喝了睡，过得像一头猪。

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发胖，反而是越来越瘦了。

躺着的时候，身体很舒服，但是那颗停不下来的心却不住地嗡嗡作响。

焦虑如同毒蛇，紧紧地缠绕着她。

然后她的小腹突然痛了起来……

王乐乐放下那些触目惊心的诊断报告后，有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逃离城市，搬回村里的老家去。

听母亲说前段时间村里进行了大改造，房屋的外墙被统一粉刷成了白色，整个村庄的面貌焕然一新。

王乐乐想，既然自己厌倦了城市的生活，那就离开吧。

反正她待在这里也没有很快乐。

反正她也不想再做跟办公室有关的工作了。

她不想把自己的青春岁月浪费在狭窄压抑的格子间了。

收拾完行李，坐上回A村的城乡公交的时候，她想到了《肖申克的救赎》里的一句话：有些鸟注定不能被关在笼子里，它们的羽毛太明亮，它们的歌声太甜美，所以只能让它们走。

它们的每一片羽毛都闪烁着自由的光辉。

王乐乐望着窗外的景色飞逝而过，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着她。

但她坚信一点：她才不是逃避生活，她是暂时休息一段时间，可能是一年或者更长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内，她要整理心情，发现真正的自我。

等到她休息够了，身体好了，自然而然会重新奋斗，赚钱。

在漫长的人生中休息一段时间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她值得休息，她太需要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