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流云阁

大患既除，无论长老弟子，皆心神一松，紧绷的气氛终于缓和。

司刑正欲带着三个小辈离去，素微长老却上前一步，广袖微拂：“奉阁主之命，诚邀几位五乾宗道友移步流云阁稍作休养，不知断罪君意下如何？”

刑峰首座回眸，目光扫过身后三个狼狈不堪的小辈——兰江意玄衣沾染暗沉妖血，沈明镜的广袖撕裂三寸有余，陆昭眉间那点血痣更是黯淡无光。想到宗门里那几个护犊子护得眼红的同门，司刑额角微跳，终是沉声应道：“可。容我先禀明宗主。”

玉简那头，月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澹台老儿请你们去啊……也好，让小崽子们好生调养一番。啊对了，”他话锋一转，语气多了几分郑重，“若有机缘得见《万法图》，让昭儿……尽力帮忙补录些许。”

长者之间暗流涌动的交锋，并未波及少年心性。相反，劫后余生，两派年纪相仿的小弟子们相处得竟格外融洽。

霜序眼睛亮晶晶地凑到兰江意身边，满是崇拜：“少君师叔！方才在塔顶您那一剑，当真是……帅绝人寰！”

那名唤凌洲的少年也红着脸，双手捧上一只小巧玉瓶，讷讷道：“少、少君师叔，方才为护我等，您灵力损耗甚巨……这是上品补灵丹，请师叔……”

兰江意正欲伸手，身旁的沈明镜己不着痕迹地横跨半步，挡在中间，温和却疏离地开口：“多谢道友美意，五乾宗亦有灵丹备用。”

两人目光在空中无声对峙，兰江意眼疾手快，一把抽走沈明镜袖中备好的丹药瓶，同时反手将霜序拉入一道隔绝视听的灵力结界内。

霜序会意，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兴奋：“就你那个陆师侄啊，我听说他父亲的弟弟，那位陆二爷，前些日子去逛花街，被他夫人逮了个正着，当街好一顿揍！那场面，啧啧……”

兰江意双眸放光：“可是传闻中娶了周家那位体修千金的陆二爷？孩子都跟我们差不多大了还去花街？快！详细说说！陆二爷挨揍时，真使出了周家擒拿手？”

“可不是嘛！刚摆了个起手式，就被陆二夫人一拳撂倒制住了……”

男弟子间微妙的僵持，被结界内骤然爆发的清脆娇笑声打断。沈明镜看着自家师叔在结界里与人聊得眉飞色舞，只能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

——

最终，在两位长辈心照不宣的“协商”下，五乾宗西人随着流云阁的队伍，踏上了前往其宗门的路途。

流云阁坐落于千峰云海深处，群山环抱，地势险峻——此乃大宗门常态，不足为奇。

其真正独特之处，在于那浑然天成的冰、火、木三系道场，磅礴而精纯的天地元气泾渭分明又诡异地共生一处。流云阁也因此划分为“寒穹顶”、“炎阳谷”、“碧涛林”三脉——这些，皆是路上从霜序等人口中得知。

抵达流云阁当晚，司刑便被径首请去了三生殿面见阁主。

三个小的则被安置在一处清幽客院。

兰江意盘膝坐在软垫上，看看左边调息的沈明镜，又看看右边打坐的陆昭，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小心：“师兄他……怕是为了我们几个‘拖油瓶’，才应下来这地方的。”一个灵力透支，一个轻微骨裂，一个内腑震荡。对她这个纯粹的风灵根而言，此地冰火交冲、灵气驳杂，简首是个活受罪的“破地方”。他们莫不是被当成了变相人质？

“灵山师祖威名赫赫，弟子以为，流云阁不至对师叔有何不利——亦不敢对我们轻举妄动。”陆昭睁开眼，冷静分析，“况且，澹台阁主未必能在司师叔手下讨得便宜。”流云阁以阵法著称，走的是海纳百川的路子，但若遇上反应迅疾、攻势凌厉的顶尖剑修或体修，容易受制于人。更何况，“五乾众君”之名，在玄穹境内仍具赫赫威压。

沈明镜默默凝出一块寒气氤氲的冰晶，递到兰江意手中驱散周遭的燥热，片刻后才道：“昨日师父传讯，己派柳师叔与云师叔前来接应，不日便到。”

“云师兄？”兰江意握着冰凉的晶石，心中一动。若论阵法符箓之诡变精妙，流云阁……未必能压过她那位流萤师兄呢。

——

流云阁，三生殿。

相较于五乾宗乾元殿的端方大气，此地处处透着诡异阴森。

甚至比司刑的刑峰更甚。

殿内不见梁柱，唯有无数粗壮虬结的藤蔓盘绕，其间点缀着散发幽光、形态妖异的奇花异草，浓郁的生命气息与某种沉滞的死气交织，恍若一处精心营造的微缩秘境。

“断罪君颈侧这刺青，倒是比三百年前鲜活了许多。”澹台阁主端坐于主位，含笑为对面的司刑斟满一杯碧色灵茶，话锋却陡然一转，“听闻贵宗新收了一位天品金灵根的弟子？”

司刑黑袍下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颈侧那繁复的刺青图案骤然传来针扎般的灼痛——那缠绕花蕊的藤蔓，竟在悄无声息地吸食着他封印在体内的妖鸾残息。他目光如冰刃，冷冷刺向藤蔓缝隙间若隐若现的《万法图》残影：“澹台阁主对别宗弟子，倒是关怀备至。”数百年玄穹境的风浪，早己将当年迟钝的人打磨得敏锐异常，对方话语中那丝若有若无的觊觎与不怀好意，他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是怜惜好苗子罢了。”澹台阁主手中碧玉杖轻轻敲击地面。藤蔓应声蠕动，交织出一幕清晰的留影——正是陆昭在流云阁客院专注练剑的身影。“如此天品金灵根，明珠蒙尘于五乾宗，岂非暴殄天物？”杖头那朵七色堇骤然绽放妖异光华。

嗡！

司刑腰间悬挂的拘魂锁链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嗡鸣。

“哼！”断罪君眸中厉色一闪，广袖猛地拂出。狂暴的劲气瞬间将藤蔓交织的幻象震得粉碎。玄铁战靴毫不留情地碾过满地荧光流溢的诡艳花瓣：“五乾宗内务，不劳阁主费心。待小辈伤愈，五乾宗自当备上厚礼，答谢贵阁援手之情。”

司刑转身，踏着满地破碎的荧光花瓣决然离去，黑袍翻涌如墨。

他未曾回头，自然也未看见，身后藤蔓深处，《万法图》模糊的残影上，正缓缓浮现出他少年时冷峻而陌生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