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万古同眠意，咸鱼握玉简

那一声清脆的“叮”，如同投入绝对寂静湖面的唯一石子，在凝固的时空中荡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溃散的冰蓝光屑，如同被惊醒的萤火，在陆长生身前无声飘散。他收回玉勺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舌尖轻舔勺面残留的蜜渍，清甜冰凉的味道在口腔蔓延，驱散了那丝侵入骨髓的寒意。

他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穿过飘散的光屑，落在悬浮于空、容颜绝世的月寒漪身上。那双深邃如星空的冰眸，此刻终于不再是纯粹的淡漠，而是翻涌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涛骇浪！

“宫主……”

陆长生的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慵懒，尾音微拖，却清晰地穿透了冻结的空气。

“你的指风……”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味那瞬间的触感，然后才慢悠悠地补充道：

“有点凉。”

凉。

一个字，轻描淡写。

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精准地刺破了月寒漪那万载玄冰般的心境！

她身为冰魄神宫宫主，化神大能，一念可冰封千里，一指可洞穿虚空！她的“冰魄玄阴指”，蕴含的是天地间至阴至寒的本源之力，足以冻结元婴修士的神魂！可在这个筑基中期的少年口中，竟只落得一个……“凉”字？！

这己不是简单的轻视！

这是彻头彻尾的……漠视！

仿佛她那毁天灭地的一指，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缕扰人清梦的……凉风？

月寒漪绝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错愕、以及被蝼蚁挑衅的……荒谬感？她那双仿佛能冻结时空的眸子，死死地锁定在陆长生身上，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下，挖掘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或恐惧。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近乎虚无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那一点仿佛与生俱来的、对万事万物都提不起兴趣的……疏懒。

“你……”月寒漪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她看着陆长生手中那柄平平无奇的玉勺，勺柄末端，连一丝划痕都未曾留下。这怎么可能？！

顾清霜此刻己挡在陆长生身前，周身灵力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冰蓝色的眼眸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和决绝！她刚才几乎以为要失去这个弟子！那种瞬间的惊悸，让她此刻看向月寒漪的目光，充满了玉石俱焚的杀意！

然而，陆长生那轻描淡写的一句“有点凉”，却如同投入她心湖的一块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她猛地回头，看向身后依旧侧卧在青石上的弟子。

他还是那副慵懒的姿态，甚至又挖了一勺蜜送入口中。但顾清霜却敏锐地捕捉到，他周身散发的那种气息变了。不再是之前的懵懂或强装的镇定，而是一种……近乎俯瞰的平静？仿佛刚才挡下化神一击的，不是他手中的玉勺，而是他本身那不容亵渎的……存在？

“宫主！”顾清霜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硬，“此乃我青云峰！我顾清霜的弟子！你若再敢出手，休怪本座……不死不休！”

她的话，掷地有声，蕴含着元婴巅峰修士以命相搏的决绝！她身后的冰蓝色灵力疯狂涌动，隐隐勾勒出一柄贯穿天地的寒冰巨剑虚影！那是她以自身道基为引，凝聚的搏命之招！

月寒漪的目光在顾清霜那决绝的姿态和陆长生那漠然的神情之间来回扫视。她心中的惊疑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

此子……太过诡异！

那玉勺……绝非凡物？不，她看得分明，那就是一柄普通的千年寒玉勺，虽有些灵性，但绝无可能抵挡她的“冰魄玄阴指”！

唯一的解释……是这少年本身！

是他身上那股难以言喻的“惰性”道韵！是那层连她都看不透的“模糊”屏障！

“惰性”……“同眠”……

一个尘封在冰魄神宫最古老典籍中的词条，如同闪电般划过月寒漪的脑海！

【万古同眠意，天地共惰息。道韵自天成，非劫亦非赐。】

那是一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与天地同朽、与万古同眠的奇异道韵！身负此道韵者，仿佛被天地规则所“惰化”，万法难侵，诸邪避退！其行止坐卧，皆暗合大道至简之理，于“无为”中蕴藏“无不为”之能！

难道……此子竟是……

月寒漪看向陆长生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震惊、探究、难以置信，甚至……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若真是传说中的“万古同眠意”，那此子的价值……远超想象！绝非简单的“身负异端道韵”可以概括！冰魄神宫传承的某种核心秘法，或许……与此有关？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身为化神大能、一宫之主的城府，让她瞬间做出了决断。

“顾清霜。”月寒漪的声音恢复了空灵淡漠，但那股冻结天地的威压却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你……很好。”

她不再看顾清霜，目光重新落在陆长生身上，那眼神，不再是俯视蝼蚁的冰冷，而是带着一种审视珍宝般的……凝重。

“少年。”她的声音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你……叫什么名字？”

陆长生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蜜，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没听见。

顾清霜眉头微蹙，正要开口，却见陆长生终于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玉勺上，仿佛在研究上面的纹路。

“陆长生。”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陆长生……”月寒漪低声重复了一遍，冰魄般的眸子深深地看着他，“你方才……是如何做到的？”

她问的是挡下那一指。

陆长生终于将目光从玉勺上移开，看向空中的月寒漪。他的眼神清澈，却又深不见底，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

“它自己撞上来的。”陆长生晃了晃手中的玉勺，语气带着点无辜，又带着点理所当然，“勺子在这儿，指风在那儿，碰巧了。”

碰巧？

一个筑基修士，用一柄普通玉勺，“碰巧”挡下了化神大能含怒的一指？

这话，连三岁孩童都不会信！

月寒漪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她活了数千年，见过无数惊才绝艳之辈，也见过无数装神弄鬼之徒，但像眼前少年这般，把如此惊世骇俗之事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理所当然的……绝无仅有！

她深深地看了陆长生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破绽，但看到的只有一片坦然的……懒散？

“好一个‘碰巧’。”月寒漪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此‘巧’，倒是令本宫……大开眼界。”

她不再追问。她知道，再问下去，得到的也只会是类似的敷衍。此子心性之“懒”，或者说“定”，远超她的想象。

她玉手一翻，掌心出现一枚非金非玉、通体冰蓝、表面流淌着玄奥符文的令牌。令牌一出，一股古老而沧桑的气息弥漫开来。

“此乃‘冰魄玄令’。”月寒漪的声音恢复了宫主的威严，但看向陆长生的眼神却带着一丝深意，“持此令，可入我冰魄神宫‘万载玄冰窟’一次。窟内藏有我宫传承秘宝‘冰魄之心’，以及……一些或许与你有缘的……古老遗存。”

她屈指一弹，那枚冰蓝令牌化作一道流光，无视了顾清霜警惕的目光，稳稳地悬浮在陆长生面前。

“本宫给你三年时间。”

“三年后，若你改变主意，可持此令前往冰魄神宫。”

“若你依旧不愿……”月寒漪的目光扫过顾清霜，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警告，“那便……好自为之。”

说完，她不再停留。身影如同水波般荡漾，瞬间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那冻结天地的威压也随之消散，阳光重新洒落，风起云动，寒潭水声潺潺，一切恢复了正常。

只留下那枚悬浮在陆长生面前的冰蓝令牌，散发着幽幽寒光，以及……满峰的寂静与骇然。

天玄宗内，所有被冻结的修士如同虚脱般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恐惧。玄诚子等人看向青云峰顶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复杂。

冰魄神宫宫主……竟然退走了？

不仅退走，还留下了……信物？邀请？

就因为那个叫陆长生的少年，用一柄勺子……挡下了化神一指？！

这世界……疯了吗？！

顾清霜周身那狂暴的灵力缓缓平息，身后的寒冰巨剑虚影也悄然散去。她转过身，冰魄般的眸子紧紧盯着陆长生，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震惊、疑惑、后怕、探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骄傲？

她看着陆长生，这个她捡回来的、惫懒散漫、却总能带来匪夷所思“惊喜”的弟子。刚才那一幕，如同烙印般刻在她心底。那轻描淡写的“碰巧”，那漠然平静的眼神，还有此刻悬浮在他面前、象征着冰魄神宫最高权限之一的“冰魄玄令”……

“长生……”顾清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

她想问，你是怎么做到的？那玉勺……那指风……还有那“万古同眠意”……她心中有太多的疑问。

然而，陆长生却先她一步有了动作。

他并未去看那枚足以让九州无数修士疯狂的冰魄玄令，而是慢悠悠地坐起身，将手中的玉勺在旁边的玉碟边缘轻轻磕了磕，磕掉勺底残留的一点蜜渍。

然后，他才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迎上顾清霜探究的眼神。

“师尊。”他的声音依旧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却清晰而平稳，“刚才……风大，有点吵。”

他避开了顾清霜所有可能的疑问，只陈述了一个“事实”——他被吵到了。

顾清霜微微一怔。看着陆长生那副“我只是陈述事实”的平静表情，她心中翻涌的疑问，竟奇异地被压了下去。她知道，这个弟子不想说，或者说，懒得解释。

她冰封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麻烦精……还是那个麻烦精。只是……好像更让人看不透了？

她不再追问，目光转向那枚悬浮的冰魄玄令，冰眸中闪过一丝凝重：“此物……”

陆长生也终于将目光投向那枚令牌。他伸出手，动作随意得像是要拿起一颗灵果，指尖轻轻触碰那冰凉的令牌。

【叮！获得特殊物品：冰魄玄令！】

【物品描述：冰魄神宫核心信物，蕴含古老冰魄道韵，可开启‘万载玄冰窟’一次。】

【提示：此物因果纠缠，蕴含未知风险与机遇。宿主可自行决定处置方式。】

陆长生指尖着令牌上冰冷的符文，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仿佛手中拿着的不是能引发九州震动的至宝，而只是一块稍微凉一点的石头。

他掂量了一下令牌，然后……随手将其塞进了怀里，动作自然得如同收起一颗吃剩的果核。

“哦。”他应了一声，算是知道了。然后，他又拿起玉勺，从罐子里挖了一勺玄霜蜜，送入口中，细细品味起来。仿佛刚才那场足以载入九州史册的化神对峙，以及这枚烫手的玄令，都远不如他口中这勺蜜来得重要。

顾清霜看着他这副“天塌下来先吃口蜜”的做派，冰眸深处闪过一丝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纵容？或者说，是习惯？

她不再多言，只是走到他身边，拂袖扫了扫青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坐了下来。不是盘膝修炼的姿态，而是如同寻常人般，坐在了青石边缘。

她没有看陆长生，目光投向远方逐渐散去的云层，声音恢复了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

“蜜……甜吗？”

陆长生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他侧过头，看向身旁的师尊。阳光勾勒着她清冷绝美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少了几分平日的冰寒，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柔和？

他咽下口中的蜜，舌尖回味着那清甜冰凉的滋味，又看了看怀中那枚散发着微凉气息的令牌。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玉勺，声音平静无波：

“弟子觉得，这蜜……更甜了。”

顾清霜没有回头，但冰封的唇角，却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青云峰顶，风轻云淡。

寒潭边，一坐一卧。

阳光透过冰晶琉璃藤的枝叶，洒下温暖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玄霜蜜的清甜，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梅冷香。

陆长生慢悠悠地吃着蜜，感受着怀中令牌那微凉的触感，以及身旁那清冷而强大的存在。

心湖之中，那圈名为“悸动”的涟漪，悄然扩散。

但这一次，他不再慌乱压制。

只是任由它漾开，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最终归于……一片更深的平静。

这咸鱼的日子……

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