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先利其器

“八戒啊，”赵岳峥拍了拍魏禹川肩膀，声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劲儿，“跟三教九流盘道，你是行家。趟路子摸底的事儿，交给你。”

赵岳峥紧了紧夹克领子，眼神扫过巷子深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时代变了，你猴哥得去淘换点硬货，咱俩这身手艺潮，得靠着点外物撑活路。”

魏禹川嗤笑一声，下巴一扬，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全写在脸上：“手艺潮？那是您猴哥！八戒我打小就是标兵！”掸了掸POLO衫上并不存在的灰，“成嘞！您就擎好吧，我这就去跟瘦痞李打成一片！”

荒货铺里，空气里浮动着劣质炭火味和浓得发苦的茶气。瘦痞李西仰八叉地躺在一张油光发亮、霉点斑驳的竹椅上，闭着眼，脚丫子跟着不成调的小曲儿一晃一晃，惬意得像只饱食的猫。

魏禹川瞅着他这副德行，心头那点邪火“噌”就上来了。他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两筒裹着旧报纸的茶饼90年代勐海茶厂班章普洱手臂一甩，“嘭！嘭！”两声闷响，精准地砸在瘦痞李干瘪的肚皮上！

“哎哟我艹！哪个不开眼的王八羔子……”瘦痞李像被踩了尾巴的耗子，捂着肚子弹起来，绿豆眼瞪得溜圆。

待看清是魏禹川那张似笑非笑、写满找茬二字的脸，再低头瞅瞅滚落在腿上的茶筒——那标志性的包装纸让他瞬间变脸，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谄笑：“哎哟喂！魏爷！魏爷您大驾光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看这……这怎么话说的！快请坐！要不咱……咱移步找个清雅馆子？我请！”

魏禹川大马金刀地往旁边脏兮兮的小马扎上一坐，二郎腿，手指头点了点地上的茶筒，语气听着挺诚恳，眼神却锐得像钩子：

“李爷，甭忙活。兄弟我今儿来，是真心实意想跟您取经。”魏禹川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点声音，“道上谁不知道，当年您单枪匹马闯苗寨贩茶的那股子狠劲儿？大拇指竖到这儿的！”抬手比了比脑门，“这不，兄弟俩也想去那地界儿开开眼，您这老马识途，给指条明路？”

瘦痞李脸上的谄笑僵住了，绿豆眼里闪过一丝真真切切的惊慌。他搓着手，声音都发紧：“魏爷！您二位……可千万别拿小的开涮啊！”

瘦痞李急得首跺脚，竹椅嘎吱作响，“苗地！那……那是能随便去的吗？龙潭虎穴！九死一生啊！”

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哀求：“凭二位爷这身家，这手艺，找点安稳地界，寻摸点俏货，那还不是手拿把掐？不管啥，只要您二位手里漏出来的，我瘦痞李砸锅卖铁都给您收了！”

顿了顿，脸上难得地浮起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感激，更有深切的恐惧：“魏爷，不瞒您说……当年我爹走得早，铺子眼看就黄了，是您父亲……魏老爷子，拉了我一把，才让我混上口饭吃。”

“这份恩情，我瘦痞李烂在肚子里也不敢忘！就冲这，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苗地！真去不得！那地方……邪性！进去的人，能囫囵个儿出来的，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您就听我一句劝吧！”

魏禹川盯着瘦痞李那双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发红的绿豆眼，里面那份情真意切不似作伪。他脸上的戏谑慢慢敛去，眉头拧了起来。

沉默了几秒，猛地站起身，一把抄起地上的两筒茶，语气不容拒绝，“少废话！跟我走一趟！这话，你留着当面跟您赵爷说！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劝住那头犟驴！”

瘦痞李手指前方胡同深处，弓腰做了个您请的手势。魏禹川懒得废话，下巴颏儿一扬，头前带路。

原本顶多二十分钟的道儿，瘦痞李拖着那条不灵便的瘸腿，在坑洼不平的胡同石板路上深一脚浅一脚，趔趔趄趄，愣是磨蹭了半个多钟头。

穿过几道朱漆斑驳、兽首衔环的厚重垂花门，眼前豁然洞开！一座气象森严、规制宏阔的府邸静静矗立在暮色中，与周遭低矮的胡同民房格格不入，仿佛蛰伏的巨兽。

前宅布局方正端严。高耸的青砖院墙拔地而起，墙头覆盖着肃杀的乌瓦。

五开间的广亮大门虽漆色略显黯淡，但门簪、门钹、抱鼓石一应俱全，透着旧日的威仪。门内是轩敞开阔的庭院，以十字甬道连接东西厢房与正厅。甬道两侧植着几株遒劲的老槐，枝桠如铁，在寒风中无声虬结。

行至二进院，格局陡然一变。一方宽阔的矩形金鱼池占据中庭，池沿由巨大的青条石垒砌，方正冷硬。

时值冬日，池水早己结了一层浑浊的薄冰。池畔北侧，一座由浑厚古朴的北派太湖石堆叠而成的假山拔地耸峙。山势雄浑粗犷，石间洞穴幽深莫测。山石与冰池相对，暗合负阴抱阳的风水要旨。

步入正厅，一道通体紫檀木打造、厚重如墙的影壁矗立眼前。影壁中央，高浮雕着一幅威猛的狮滚绣球图案，象征着镇宅辟邪、富贵权柄。绕过影壁，厅堂轩敞高阔，粗壮的楠木梁柱着深沉的原色，撑起巨大的空间。

几只紫檀木博古架依墙而立，上面看似随意地陈设着几件器物：一尊包浆幽深、造型狞厉的玉斛，一方墨玉雕就、云纹缭绕的明代笔山，还有一只釉色如凝脂的宋代梅瓶——件件古意森然，气韵沉雄。

正厅主墙之上，悬挂一幅尺幅巨大、墨色淋漓的《泰山旭日图》，笔力千钧，气象磅礴。下方宽大的紫檀螭龙纹大画案上，一方质如蜜蜡、温润内蕴的田黄石雕瑞兽钮，在透过高窗的稀薄天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宝光。

“要不说，您二位是爷呢！”瘦痞李绿豆眼放光，贪婪地扫视着周遭，嘴里啧啧连声，“这宅邸……啧啧，真是雅到了骨子里！祖宗传下来的气派，全在这儿了！”

瘦痞李的目光落在厅堂深处。只见赵岳峥陷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中，手里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部锃亮的摩托罗拉手机，屏幕的幽光在他冷峻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子，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瘦痞李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往前挪了两步，声音带着近乎哀求的急切：“赵爷！魏爷说……您二位铁了心要去苗地？”见赵岳峥连眼皮都没抬，心一横，猛地弯腰，“唰啦”一声，粗暴地将那条伤腿的裤管首撸到膝盖以上！

“赵爷！听做兄弟的一句掏心窝子的话！苗地——真去不得啊！去了就是往鬼门关里跳！”那条暴露在微凉空气中的小腿，瞬间攫住了视线，上面布满了狰狞扭曲、层层叠叠的溃烂疤痕！皮肉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紫与惨白交织，疤痕边缘如同无数条细小蜈蚣疯狂噬咬后留下的永久烙印，深深浅浅，盘根错节，触目惊心！

瘦痞李指着这憎目的伤口，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瞬间从额角渗出，眼神陷入极度的恐惧，声音都带着颤抖的回响：“老子……老子当年就栽在滇南娜基边的白苗药谷。”

顿了顿瘦痞李喉咙里发出急促的抽气声，“当时打着收草果的幌子，想摸谷底的苗王冢，结果……结果一脚踩塌了苔藓！下面他娘的是百足蛊板！”

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赵岳峥，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切齿的痛楚和绝望：“知道老子为啥还能爬出来吗？！老子……老子硬是咬着牙，拿柴刀活生生从这条腿上剜下……剜下半斤烂肉！喂了那些吃人的蛊虫！！！”

瘦痞李剧烈地喘息着，指着自己那条废腿，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发抖：“赵爷！魏爷！您二位睁眼看看！看看我这副鬼样子！难道还要去走这条绝路吗？！！”

赵岳峥的目光终于从冰冷的手机屏幕上移开，缓缓抬起，平静地落在瘦痞李那张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又扫过那条狰狞可怖的伤腿。

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决绝：

“李老板，你的话，是真心的，我信。这伤……是铁证。”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厅堂，看向某个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的终点，“可我兄弟二人……有不得不去的命。”

抬起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旁边沉默的魏禹川：“我们身上淌着祖宗传下来的血脉蛊。不解了这要命的玩意儿。”

赵岳峥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字字如冰珠砸落，“最多……也就剩二十来年阳寿。”

“血脉蛊？”瘦痞李倒抽一口冷气，绿豆眼瞬间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仿佛听到了比他那伤腿更恐怖的东西。

“这……这东西听着……听着根本不像寻常蛊毒，倒更像是……是苗疆深处最邪门的那种巫术啊！！” 声音因为震惊而变得尖利。

赵岳峥深深看了瘦痞李一眼，那眼神仿佛穿透了他刚才的恐惧与惨状，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度：“李老板，今天你掏了心窝子，露了真章……这个朋友，我交了。”

手指无意识地在黄花梨桌面上敲了敲：“正好，我本来打算去黑市淘换点趁手家伙，这笔买卖，就顺道照顾你了。你在黑市人头熟，路子广。放心”

赵岳峥抬眼，目光锐利而坦诚，“价钱，我按顶格给，不让你白忙。”

瘦痞李绿豆眼瞬间眯成一条缝，里面精光闪烁，脸上却堆起更深的、甚至带点感激的谄笑：“哎哟！赵爷！您这话折煞小的了！能给您二位爷跑腿，那是我的福分！”忙拍着胸脯保证，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您要什么，尽管支使！水里火里，我瘦痞李皱下眉头就不是人养的！价钱？您甭提高价！给个辛苦跑腿钱，够我喝顿酒就成！”

赵岳峥没再多言，首接从怀里贴身口袋抽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手腕一抖，啪地一声轻响，拍在光滑的黄花梨桌面上。

“看看。”瘦痞李赶紧凑上前，小心翼翼拿起纸单，绿豆眼顺着字迹往下扫：

英制Gore-Tex Pro恒温作战服

日制东丽超纤防割内甲

德制钨钢工兵铲（改制开刃款）

瑞士迷你高压喷火腕套

头戴式射灯

特制抗毒缓释胶囊

广谱抗蛇毒血清

尼康F5胶片相机（配红外滤镜）

…………

瘦痞李越看，嘴巴张得越大，额角隐隐见汗。

抬头，声音都变了调：“赵爷！您这单子好家伙！有些玩意儿，可真是顶了天的难弄啊！尤其是这作战服、腕套、还有那特制药……怕是得往香港，甚至更远的黑市趟趟水了！”

“您给我三周，不，两周，我拼了老命也给您寻摸去！只是”瘦痞李指着相机，有些不解：“您二位下地……还带这玩意儿？拍风景？”

赵岳峥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冷笑，又像是自嘲：“身份总得有个幌子，不然老子逢人就说来你们这倒个斗，麻烦您指条路？”目光扫过单子，不容置疑地定下期限：“就三周。尽力办。”转头看向一首靠在楠木屏门边、抱着胳膊看戏的魏禹川：“八戒。”

魏禹川立刻会意，嘴角咧开标志性的痞笑，“明白！猴哥！李老板今儿够意思！我这就去张罗点硬菜好酒！” 他冲瘦痞李一扬下巴，“今晚，咱哥仨好好喝他一顿！不醉不归！”